立春时节，凡间冰雪方消，云峥山上还覆着一层厚厚的白雪。

寒风呼啸，许见棠压住差点被风吹掉的披风，没忍住打了个哆嗦，默默退回去，关紧门窗。

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屋内燃着火盆，丝丝缕缕的暖意沁入心脾。

按理来说，即便是筑基修士也可运转灵力来抵御寒暑，但许见棠不习惯——

是的，她穿到修真界十六年了，还是没有习惯使用灵力。

许见棠是胎穿，刚穿来就被人遗弃在河畔，连亲生父母的面都没见到，是许南行捡到了他。

许南行是名散修，也是她师父。

据他所说，捡到她时，方把她抱起，一抬头便看到了满树海棠，于是取名「见棠」。

许见棠翻出一件毛领大氅披上，顿了顿，觉得不够暖和，又加了帽子，也是带毛的。

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后，灭了火盆，她出门了。

师父今日有事不在山上，这么好的机会不常有。

走在路上，她忍不住欢快地跳了两下，眉眼弯弯。

山下的集市，她来啦！

云峥山上一片寂静，只有几只不用迁徙的飞鸟站岗似的立在枝头，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那抹跳动的明黄色。

许见棠行至半山腰，忽然起了兴致想堆个雪人。

既有了兴致，便做了。

滚雪球滚得双手通红，才想起自己是个修士，她往手里哈了两口气，待不那么僵硬了，两指并拢，置于胸前，掐了一个诀。

灵力控制着雪球滚动，很快便堆好了雪人。

雪人有着圆圆的肚子，圆圆的脑袋，她盯了片刻，伸手画了眼睛、鼻子和嘴巴。

半山腰已经不甚冷了，褪下帽子和披风，给雪人穿上，许见棠拍拍它，笑道:“你就是小棠了。”

她退开，打量片刻，又笑了。

这雪人真好看，她真是个天才。

“好啦，帮我保管好衣服哦，我去去就回。”

许见棠走远了。

片刻，大风刮起，裹挟着雪花，吹得衣服猎猎作响，雪人却屹立不倒。

＊

山下的城名为云中城，因气候特殊，常年云雾缭绕得名。

城不大，也不是很有名——就和云峥山一样。

但却热闹非常，行人来来往往，是生活的气息。

许见棠很喜欢这种氛围，是活着的感觉。

她其实不太明白人们修仙为何要断七情六欲。人食五谷、懂喜怒哀乐，若离了这些，人与机器又有何区别？那还能称之为人吗？

因是立春，街上人比往日多了些。

摩肩接踵间，许见棠看到了卖海棠酥的，她眼睛一亮，费劲挤了过去。

说来也巧，师父给她取的名字带个「棠」字，她也的确喜欢与海棠有关的一切，无论是海棠花还是用海棠做出的糕点。

“大伯，五两海棠酥！”

“好嘞！”大伯笑着道，“小姑娘又偷溜下山，不怕被师父罚啊？”

许见棠经常趁着许南行不注意偷溜下山，而后不久便会被抓回去，是以在云中城也小有「名气」，特别是她每次下山必会买海棠酥。

“不怕，师父今日有事不在山上，况且我带着海棠酥准备孝敬他老人家呢。”

虽然说是「老人家」，但其实许南行瞧着也就三十多岁，正值青年，长得温润如玉。

许见棠想，如果不是总逼她修炼的话，那就更温润如玉了。

大伯被她逗笑，他很喜欢这小姑娘，很爱笑，笑起来还会给人一种无惧风雨、乐观向上的治愈感，他每次看了都会给她多塞两个。

许见棠也不拒绝，只是走时会多留几个铜板，毕竟赚个钱也不容易。

云中城又起雾了，一股妖气转瞬即逝，快到让许见棠以为是错觉。

雾越来越浓了，有些商贩已经收拾摊子准备回家，行人也散了不少，她听到有人抱怨:“唉，又起雾了，走吧走吧。”

隐隐约约间，有两个身影正在向她走来，其中一个像是……她师父。

“是见棠吗？”

温润的声音，是她师父的。

许见棠一僵。她不知道她师父修为有多高，但可以肯定的是，这迷雾阻挡不了他的视线，这句问话只是象征性地问问而已。

脚步声逐渐靠近，许见棠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袋子，当许南行的样貌彻底进入视线时，她心虚地撇开视线，正巧看到了他身后的人。

许见棠呼吸一滞，无他，那人长得太漂亮了。

少年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正抱着臂四处张望，一身箭袖黑袍，长发束起，干净又利落。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扭头朝她一笑。

刹那间，天地万物都为之失色。

许见棠可耻地脸红了。

这世上真的有人能长这么好看吗？

正胡思乱想着，忽而脑袋一痛，回神，正看到她师父收回的手。

许南行见她呆住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道:“别想了，这是我新收的徒弟，你的师弟。”

许见棠:“？？”

许见棠瞬间忘了方才的旖旎思想，瞪大了眼，夸张道:“师父你已经有我了，怎可再收其他弟子？”

许南行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今日偷溜下山被我撞见，晚上不许睡觉，我看着你修炼。”

“不行师父！不睡觉会死人的！”许见棠也不想被转移注意力，但这个惩罚真的会让她死。

许南行:“放心吧，有为师在，死不了的。”

许见棠心死如灰。

决定了，海棠酥不给师父分了。

听到一声轻笑，她一个眼刀过去，也不管那人是如何绝色。

江羡知闭了嘴，只是那上扬的弧度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

云峥山。

江羡知还未行拜师礼，许南行领着两人进入大堂。

许见棠自己找个椅子坐下，倒了杯茶浅嘬着看着少年拜师，眸子里盛的是好奇，毕竟她是给许南行当女儿的，当年没有行拜师礼。

听说拜师都要下跪什么的。

啧，不敢想象这么一张脸下跪的话……

结果，她看到——

江羡知只是将桌上的茶双手端起，微微垂首，淡淡道:“师父。”

而许南行也没有什么反应，接过茶便算拜师成功。

许见棠气了一会儿便不气了。她倒不是气他拜师没下跪，没人规定拜师是一定要下跪的，她气的是自己不再是师父唯一的弟子。

这种感觉就像是家里独占父母宠爱的独生女某天得知自己要有个弟弟了一样。

她知道自己这气挺没来由的，师父从未保证过只收她一个弟子。

而且，虽然不是师父唯一的弟子了，他还是师父唯一的女儿呀。

她很会自己哄自己。

云峥山不大，当初开辟这山头时许南行也没想到会收第二个徒弟。他与许见棠可以住在一座山头，所以目前只有一个四合院，中间是练武场。

还有空余的房间，他也不打算再开辟一山:“羨知，你就住在见棠旁边那间屋子吧。”

许见棠:瞳孔地震！

江羡知神色淡淡:“是，师父。”

“师……”

不是，这事不用过问她的意见吗！和美人当邻居当然没问题，问题是师父今晚要看着她修炼啊！

这房子不隔音的，她的鬼哭狼嚎花式撒娇被听见了多不好！

刚说出一个字，师父笑眯眯地对她道:“见棠，带你师弟到处转转，认认路，晚上早点休息。”

不用修炼了？！

许见棠立马支棱起来了:“没问题师父！”

其实能转的地方并不多，路也很好认，转了一圈太阳还没落山。

许见棠耗费着灵力保持体温，并不想这么早回去，万一师父突然想起要罚她晚上不睡觉了呢？

想起自己下午堆的雪人，她问:“你会堆雪人吗？”

少年百无聊赖四处张望的眸子一顿，落在那明黄色的少女脸上，疑惑道:“雪人是什么？”

把人封在雪里吗？为何要这样做？能把人冻死吗？还是窒息而死？的确是个不错的杀人手法。

她看着不像这样的人，还是说她的善良活泼只是外表……

他没再想下去，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等待着回答。

许见棠已经呆住了。

这人真是神颜，连疑惑皱眉的样子都好看，特别是他的视线那么认真又困惑地盯着自己。

脸颊不可抑制地发烫，她用手扇风，假装自己很热，指指地上的雪白:“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江羡知试探性开口:“雪？”

这不确定的语气……不会是个没见过雪的南方孩子吧？

“走！带你去见见雪人！”

半山腰那个披着披风戴着帽子的雪人仍旧屹立着，笑意盈盈地看着前面。

而两人正站在它面前，看起来就像是在对着他们笑一样。

一瞬间，江羡知杀意骤起。

他不喜欢这个笑，这个没有生机的、刻板的笑。

身旁人毫无所觉，想拉他的手，又觉得刚认识，直接拉手太过突然，于是只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那小心翼翼的力道让他一顿，杀意散得无影无踪，他看着少女，少女眼睛很亮:“怎么样？我堆的雪人是不是很可爱？”

嘴唇翕动，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自喉间溢出一声“嗯”。

喜欢的话收藏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