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条尾羽，三重劫难。

清珺失去最后一支尾羽，不再是凤凰神鸟。都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他一身黑毛，顶多能算只乌鸡。

闭着眼等了六天，没有任何一个老者或小孩把他捡回家。清珺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是「不周山」的山涧里，或是「忘川」河边，好像都没什么所谓。只是不知她现在在何处。还怨我吗？会想我吗？他无从可知。

记忆里死亡所伴随的天旋地转都没有发生，精疲力尽的玄鸟只想安静地躺着，等待苏醒。

都说“凤凰涅槃啼声长鸣，犹如昆山玉碎，震撼三界。”她终于见识到了。

啼声划开天幕，从东至西，由北向南，从一间小木屋传到天宫，堵住了那些诋毁的口舌，打破了多年来的流言。

林中一青衣女子正背着竹篓采药，听闻啼声泪流满面。

煎好了药，她端着冒热气的汤碗站在门口，久久不敢推门。门里传来翻找衣物的响动，接着是鞋子在地上的摩擦声，她悄然躲远，掐诀化成一块石头。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男子伫立门口一脸茫然，不远处的煎锅还冒着热气。

那是一张冷峻无比的面容，长睫下掩着一双深邃眼瞳，平静却又写满故事，仿佛永远读不懂。

他环顾四周，又仰头看了看天，耀眼的阳光散去他一身阴霾，恰如那句“你就应该待在阳光下”。

这是一间木屋，屋里干净无尘，却几乎没有生活的痕迹。榻上放着一床被子叠着几件麻衣，桌子上倒扣几只碗，像粘在桌上一样拿不起来。床边一盏油灯，蜡油所剩无几，灯芯也快要燃尽。除此之外，屋中再无其它。

他出门简单环视一圈，屋旁有块荒废已久的田地，杂草丛生泥土结块，早已看不出垄沟的形状。屋外围着一圈残断的篱笆，正对一片茂密树林。

虽然简陋，却也是个住处。走着走着，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原来他失去神鸟之力后连辟谷期都到不了，久违的饥饿感袭来，他得吃些东西填饱肚子。

他从墙根底下拾掇出几件铁器，有钝刀和生锈的锄头，随便拿上两把就朝树林走去。趁天还亮着，他可以在林子里找些吃食，运气好能打些野兔野鸟，运气不好也能摘些果子。

身后不远不近跟着一位女子，虽然脚步极轻，但他早就注意到了。说不定她也饿了，他想着。

也许是季节不对，山中果子并不多，野味倒是不少。野狍子傻得很，光顾着把脑袋扎进土里，他都走近了也不跑。没多久就让他不费吹灰之力打到一只，顺便摘些野菜，够吃好些天。

拎着猎物回到木屋，他突然想起自己没有锅。正当他发愁的时候，他找见一个小煎锅，锅底还残留一些药渣，应该是煎药用的。

虽然这煎锅个头小，难不倒一位手艺好的厨子。他将猎物处理好，改刀切小块扔进锅里，再放几片菜叶大火烹制，竟成了一道美食。

并不是他自夸，实在是身旁的目光太热烈。这位刚刚跟踪他的女子不惜隐匿身形也要凑到身边，盯着桌上的菜两眼冒光。

吃饱后，盘子里剩下两块他吃不下。“放到明天一定会馊掉。”他嘟囔着，抬手施法准备处理掉，谁知一道法术下去盘中没有变化。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道“我连这点法力都没有了吗？”不信邪的他又试了一次，这次盘中变得一干二净，瞥见女子鼓囊囊的嘴巴，他抿嘴微微一笑。

填饱了肚子，太阳也快要落山。他倚在门上，看斜阳撒在庭前。无论是歪斜的篱笆墙，还是沟壑不平的田地，或是一块石头一粒尘埃，光都会到达。

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而然，一如她心甘情愿回到自己身边。

余晖透过枝桠撒在林间，又慢慢收回光芒，尘埃落定。他不禁感叹，天上地下折腾半生，终于等来这一天。

他做过师父也当过奴仆，遭受过冷遇也体验过热烈，都并非他所求。

只求身旁有她，足矣。

——

夜幕降临，屋里掌灯。他这住处实在简陋，榻上只有一床被子，连个枕头都没有。想了想他又推门出去，见屋前有块端方平整的石头。于是他捧起石头，将它搁置在床头，当成枕头刚刚好。

受化形术限制，她只能待在石头旁，便无可奈何跟着进了屋。玉戒惴惴不安地想，他莫不是认出我了？清珺则展被准备就寝，看样子没有发现端倪。

可她忘了，清珺最会伪装了不是吗。见蹲坐在地上，清珺故意让出半张床。

熄灯之后，四下寂静。清珺看着身边躺的女子，是他在这世上的一切念想所属。月光温柔，思念如同夜色笼罩，他情不自禁想拥抱她。这样想着，他的手臂就搭在了玉戒身上。

即便动作极其轻柔，还是把她惊醒。玉戒惊呼一声逃开，清珺施法点燃油灯。

玉戒站在床边一脸震惊：“你早就发现我了！”

清珺装成睡眼惺忪刚被打搅的样子。“你是谁？”

“你……不认得我？”

“我应该认得你吗？”清珺赌气想骗骗她。

她挂上明显的失落神情。

“你究竟是谁？”清珺觉得语气还不够，加了句“夜半三更私闯民宅，孤男寡女意欲何为？”

“——我一直在屋里的！”玉戒急忙解释，“我就是你枕的那块石头。”她指了指床头，原本的玉枕消失无踪。

“为什么潜伏在我身边？”清珺想引导她说出来意，不想听这些没用的说辞。

“我……我是来赔罪的。”

“赔罪？”

玉戒点点头，“以前亏欠你很多。”

“我们以前认识？”

“是。”玉戒用充满希冀的眼神望着他，“你想听我们的过去吗？”

想！太想了！想听你心里有我，想听你对我的思念，想听你说爱我。清珺心里是那样急不可耐，表面上还是漫不经心：“说来听听。”

“你讨厌我吗？”玉戒突然问。

“初次见面，谈不上讨厌。”

“你喜欢我吗？”

“……啊？”

“那这样问吧，你觉得我好看吗？”

清珺嘴比脑子快：“好看。”意识到不对刚要改口，面前女子突然凑近，朝他唇上轻啄一口。

清珺差点没忍住冲动上前与她拥吻。他手死死抓着被子极力克制，一定要等玉戒把话说完。

刚刚那一下只是蜻蜓点水，玉戒又退回原来的地方，低头说了句：“抱歉，唐突了。”

清珺故作镇定，脸颊却不争气地羞红一片。好在屋内灯光昏暗，他得以把心思隐藏在黑暗中。

“……你说吧。”他提醒道。

玉戒缓缓凑到床边，坐在床沿。“那你可要认真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