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珺的差事已经不局限于端茶倒水。吟诗作赋，练剑弹琴，一切能把冥主哄高兴的事情都是清珺的分内之事。

与兆幽日日相处，他了解到太多冥界的事情，甚至学到不少冥界的法术，这一切都仰赖这位冥主大人。兆幽所见即使他所见，来冥界这一趟，清珺不虚此行。

兆幽身边的奴仆都敬畏冥主，平日里谨言慎行，恭恭敬敬。清珺不一样，他不属于这里也不怕死，与兆幽相处久了他更加肆无忌惮，甚至偶尔和冥主拌嘴。

清珺是个闷葫芦，但比不过兆幽这个大闷瓜。他们的对话常常由清珺起头，并以他的语塞告终，然而清珺乐此不疲。

“冥主，您的奴仆都没有休沐日吗？”

“其他奴仆有，你没有。”

清珺撇撇嘴。“那我可以告假吗？”

兆幽撇他一眼，又看了看空空的墨盘，清珺会意开始研墨。

“为何？”兆幽拿起毛笔，沾了些墨。

“想出去走走。”

“去哪？”兆幽拿起一封奏折。

“不知道。您有什么建议？”

“建议来冥宫。”兆幽在上面写几笔然后扔一边，拿下一封。

想不到冥主还会开玩笑。

自从清珺来到冥界，他因为暴露身份被冥主抓住，一直困在冥宫。白日里陪在冥主身边不得闲，唯一的消遣就是晚上窝在藏书室看书。

清珺常常想起天界的生活，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很是怀念。一开始的他归家心切，但时间久了这种想法淡然了，他感觉冥界有一股神奇的力量牵引着他，让他心甘情愿留在这里。

自己断了一根尾羽才来到这里，至少也待自己走遍冥界，看倦了风景再回去，清珺想。也许那种奇怪的力量就是自己的好奇心。

再看到身旁冷着脸的兆幽，他的美好幻想被打破。看他现在的处境恐怕要一辈子待在冥宫里不得自由罢。

“来冥界已久，还未曾看过冥界风景。”他言语中透着落寞。

兆幽抬眸，“你这是在怨我了？”

“在下不敢。”

她放下笔，探究地盯着清珺。“三界隔绝，你是如何到冥界的？”

清珺拿着墨块在磨盘里打转儿。他不想说出自己身份的秘密，至少现在不想。

“天界有一场大战，我在战乱中重伤昏迷，再醒来就到了冥界。”

他隐去自己死而复生的过程，选择含糊其辞。

兆幽沉吟一会，重新执笔。“天界长什么样？”她忽然问。

一时间，万般情愫在心间交织，他竟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描述他爱着的那片土地。

“天界……很好。”清珺憋了半天，蹦出这四个字。

清珺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废话，一时想不到找补的说辞，灵机一动想到藏书阁里有关天界的记载。

“天界乃阳气汇集之地，众生自称神仙，修习仙法。天界与冥界相反，以阳为尊，昼长夜短……”

清珺把自己看过的书复述了一遍，却发现兆幽的脸越发阴沉。

“——这些是书中的天界，它构不成天界万分之一。”

兆幽挑眉，似乎对这句话很感兴趣。

少时在凤凰岛生活的一幕幕从自己眼前闪过，回想着天界景色，清珺娓娓道来：

“书中的记载太过片面。天界不只有山眀水静，河清海晏，也有峭壁深谭，暗潮汹涌……”

天宫居于中，金楼云阁，华光宝居，他的居所凤凰岛就在此地。东岭则山势连绵，巍峨险峻。南湖多繁华水港，商贾往来络绎不绝。北海常年冰封十里，银装素裹。西川则以美食闻名，烟火寻常，康安祥宁。

父亲健在时曾带他走过天界大江南北，他一手拉着父亲，一手拉着母亲，看他们满眼爱意。懵懂无知的年纪度过他最快乐的时光，往后只有在回忆中寻得少许温存，音容笑貌已然不再。

清珺顿了顿：“还有，天界的神仙不是无趣呆板，也没有自命清高，他们鲜活而热烈，也有落俗的时候……”

清珺自顾自说着，感念至深。意识到自己失态，他拉回飘远的思绪，看向兆幽。兆幽正注视他。

“很好，我会让文官把你的话补充在书里。”兆幽别开目光。

“你应该很想回去吧。”兆幽拾起桌前奏章。

她很聪明，精准捕捉清珺的心思。

“不过，只要你在冥界一天，你就是我的奴仆，一切都由不得你。休沐也是。”兆幽恢复淡漠神情，重新执笔:“添墨。”

话虽如此，此后兆幽去冥界各地探查的时候总会拉他一起。他也借此走了不少地方，看了不少风景。

如果说天界是温柔隽永的清波，那么冥界就是豪迈恢宏的浓墨。

万妖岭的巨石错落堆积，形成高耸奇峻的洞穴，洞里是摄魂一般的虚空，像黑色漩涡欲将清珺生生吸进去。

鬼门关生着无边无际的曼珠沙华，血红色的花开得惊心动魄，犹如不死不灭的魂魄摇曳在暮色里。

昆仑墟则是冥界常有的苍凉寥廓，这里常年沙尘呼啸，干涸的地面寸草不生，沟壑纵横像老者枯槁的皮肤。

天高地阔，四野茫茫，神明见之，亦生悲悯。

这次陪在他身边的是一袭青衣，有着与他同样的孤单背影。但她的脸上看不到落寞与悲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大的征服感，是独行于天地之间，超然于三界之外。她比风景更恢宏，让清珺心生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