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昭昭本以为谢不渺会斜她一眼，再不济也是似笑非笑抬手敲她一下，让她不要乱说话，却没想到谢不渺什么都没做，只是轻轻淡淡向她暼来一眼，眉眼平静说了句。

“知道了。”

郎君眸光清疏，语气淡淡，很明显的疏离，不同于之前的亲近。眼下的那点灰黑也变得暗淡，像是带着冷调。

凤昭昭原本乌亮亮看向谢不渺的眼睛慢慢顿住，最后缓缓收回，也学着谢不渺的语气不轻不淡哦了一声。

然后抱着剑甩头就走。

被小姑娘用一根碧绿发带随意缠住披散在身后的头发被甩头的力道拂起，丝丝缕缕扬到谢不渺眼前鼻尖，然后又安安静静垂落到小姑娘身后。

谢不渺平静站在原处，任由小姑娘的发丝从自己眼前拂过。

等到小姑娘的身影都快消失在曲径处时，谢不渺才默然呼出口气，静静跟在了小姑娘身后。

他惹小姑娘生气了。

虽然他是有意为之。

走在前面的凤昭昭听到身后轻轻缓缓的脚步声重重哼了声，迈出的步子越来越大，白净的小脸越来越紧绷，找到谢珩时已经是压抑不住的不开心。

“风境哥哥，我要走了！谢谢你昨天的照顾。”凤昭昭严肃着张小脸，语气里颇有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杀气，好像谢珩要是拦着不让她走她就要一剑把谢珩的头拧下来一样。

谢珩挑了挑眉，看戏的眼神从一看就怒气冲冲的小姑娘身上移到慢步走近的谢不渺身上，似有似无勾唇笑了起来。

“吵架了？受欺负了？”谢珩问，暖炉边的手指不自觉就敲了起来，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虽是询问，谢珩却敢肯定两人之间定是出了问题，而且这问题十有八九是出自谢不渺，不然谢不渺不会是那样的神色。

平静，却又隐隐带着烦闷。

像是古井无波的湖水之下，有暗流涌动不停。

谢珩唇边的弧度越来越高，几乎要遮掩不住。

“谢不渺，你可真是好样的，住我的院子喝我的茶不说，还要欺负我妹妹。”谢珩一边敲着手炉，一边悠悠挑拨，唇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

但谢不渺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道，“我和昭昭要去别的地方，给我们备好马车和行装吧。”

谢珩眯了眯眼，呵笑出声，“谢不渺，你要去别的地方，为什么我要给你准备马车和行装？我是你中朝谢氏的仆从吗？”

谢不渺不紧不慢看向凤昭昭，依旧平静开口，“是我和昭昭要去别的地方，不是我。”

对上谢不渺沉静的双眼，凤昭昭哼了声，抱着剑扭过头去，看也不看谢不渺一眼。

她可不是轻易就能被哄好的。

这次她是真生谢不渺的气了！

今天一天都不想和谢不渺说话的那种！

气归气，凤昭昭还是没有忘记自己今天一大早来找谢珩的正事，对上谢珩问询的眼神晃着脑袋点了点头，“没错，我要和谢不渺一起去别的地方。”

谢不渺真该感谢她的大恩大德，哪怕一大早上就被人惹恼，她还是没有选择丢下谢不渺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谢珩这里。

她可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小朋友。

凤昭昭想着，丝毫不去想谢不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到北玄谢氏来的，甚至还严肃着小脸撇了谢不渺一眼。

还是生气！

谢不渺注意到小姑娘的视线后轻轻避开，无声垂下眸，遮去眸中的变化。

他总得让小姑娘知道，不是什么都会顺着她的心意去发展的。

姑娘稚嫩的谎言，也并非谁都看不出。

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的谢珩笑出声，抚了抚手中持续不断散着热气的手炉，弯唇问道，“昭昭为何要走？可是哥哥这里招待不周？”

凤昭昭连连摇头，“才没有。”

说完，对上谢珩挑眉探寻的视线，凤昭昭知道自己要是不给谢珩一个答案，谢珩必然不会放她和谢不渺走。

凤昭昭歪头想了想，还是选了个不太伤人的答案告诉谢珩，“风境哥哥，我要去取娘亲给我留的东西，所以就先不在哥哥这里住了。等我拿到东西再回来看哥哥。”

小姑娘声音软软甜甜，像是夏日最香甜的蜜一样，被柔暖的风轻轻一吹就将甜意吹拂到每个人的鼻尖，让人不忍心去怀疑小姑娘话中的真意。

谢珩一边听着小姑娘的话，一边弯唇看向谢不渺，看到郎君面上平静的神情后嗤笑收回。

一个两个的，都挺会装。

谢珩摩挲了下手中的暖炉，并没有拒绝，只是问道，“昭昭可是今日就急着要走？”

凤昭昭点头，“今日就要走，不然我怕那个人偷偷把我娘亲的东西丢掉啦。”

小姑娘甜甜道，语中半真半假，引来谢不渺轻轻淡淡的一眼。

凤昭昭感觉到身旁的视线，歪着头看去，不解地眨了眨眼，似乎不知道郎君为什么要突然向她看来，一副天真模样。

又好像，扑闪扑闪的眼睛是在说，快点解决他啦！

谢不渺心中无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小姑娘，又无法克制心中的烦躁，回眸看向谢珩时眸中隐隐带了些厌倦，“别废话了，我们要走你也拦不住。”

谢珩轻轻笑了起来，吊起的眼似笑非笑看了谢不渺一眼，随意敲着手指，无奈似地叹了口气，“并非是要拦你们，只是风境这几日不太安稳，进来容易，出去却难了，我是怕你们遇到意外。”

凤昭昭眨了眨眼，不解歪头，“为什么？”

谢珩勾唇，目光带笑，又如飞霜，“因为我北玄之主已暗中御驾于风境，将亲征东临。两国将战，凡进者皆不可出！违者，杀！”

谢不渺一下冷了眼，寒刃一样的目光骤然射向谢珩，想一手掐死谢珩的心都有了。

好一个谢风境，这一手遮天换日玩的炉火纯青，四国一朝竟然都被他蒙在了鼓里。

中朝收到的消息分明是北玄之主卧病于北玄王都，现在却暗中出现在了北玄和东临的边境，他不信这一计不是出自谢珩之手。

“谢风境，据我所知你们北玄之主都快病死了，你还让他御驾亲征，你的心可真是越来越狠了。”谢不渺伸手紧紧握住凤昭昭的手，嗤笑出声，凉得像寒渊的眸子直直横向谢珩，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这股杀意实在太过明显，在出现的一瞬间就让凤昭昭将半抱在怀中的剑利落甩向未被谢不渺握住的那只手，紧紧抓住剑柄后才侧头看着谢不渺，黑幽幽的眼睛直直看着他，不泛一点光。

但转瞬，这点黑意就从眸底滑过。小姑娘睁得圆圆的眼睛重新变得乌亮，“谢不渺，烫。”

谢不渺一颤，愣然回眸，对上小姑娘黑亮亮的眼睛，眼底漾起的杀意缓缓落下，面对小姑娘的话慌乱地眨了眨眸子，“烫？哪里烫？”

凤昭昭哼了声，毫不客气抬起谢不渺握着的那只手，放在两人面前摇了摇。

“你的手，太烫啦。”

谢不渺呼吸一滞，慌乱地松开紧握住小姑娘的手，却又在下一秒重新握了上去，但这次只是轻轻握住了小姑娘的手腕，将手心处焦躁之下带来的热意隔离于肌肤间未相贴的半空处。

“昭昭，委屈一下，出去了就放开你。”谢不渺别过眼，不敢看小姑娘。

凤昭昭歪了歪头，不明白亲都亲过了的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害羞了。

但她还是乖乖巧巧哦了一声，将黑幽幽的眸子移向谢珩，歪了歪头问，“所以风境哥哥是要杀了我们吗？”

谢珩视线从小姑娘握住的剑柄处收回眼，弯唇笑了笑。

他知道，若是自己应是，小姑娘手中的剑怕是会直接出鞘横入他的脖颈，让他血溅当场。

小姑娘可没真心把他当做什么哥哥。

谢珩垂下眼，避开两人的视线，淡淡道，“我只是想让昭昭暂时留在谢府。”

剑柄利落出鞘，与之同时响起的是郎君袖中软剑滑落的声音。

凤昭昭眨了眨眼，目光在谢不渺袖间突然出现的一柄软剑上停留一瞬，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回眼，心平气和看着谢珩。

“真不巧，我要去的正是东临。风境哥哥若是要拦我，那我只好杀出风境了。”

“哥哥，你若是查过我，就该知道我出师那一天杀了一千人。这一千人皆是军中骁勇，皆是一剑毙命，而我从始至终毫发无伤。”

说到这，小姑娘歪了歪头，黑幽幽的眼睛笑盈盈，像是不谙世事的精灵，出口的话却漠然，“所以哥哥若是要留下我和谢不渺，只怕光靠风境一城是不够的。”

谢不渺握着小姑娘手腕的手微不可见地紧了紧，手心处的热意越来越明显，像是要将他和小姑娘都烧毁在此处。

所以，这就是当年隐凤山上突然血流满山，将整座山都染得血红的原因。

这是一个人献给一个小姑娘的，盛大又残忍的出师礼。

褪去了所有虚假后，谢不渺将为所有的真实而迷茫。

他忽然想，他为一己之私将小姑娘扯入四国一朝的纷争中，真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