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好隐疾的苏寒山力量惊人，不仅如此，他武艺高强，往日不察，今日章婉清是见识到了，他可以以一敌二，不费多少力气将对方牢牢制住。

不过李大李二到底是两个体型魁梧的大汉，他虽然制服了他们，也不是完好无损。

章婉清没有目睹他们殴打的全过程，但是苏寒山脸颊的青紫可见一斑。

如今那块青紫已肿胀，好看的脸颊像埋了个小土包，往日的俊美失了颜色，她拿来剥了壳的熟鸡蛋在那小土包上轻轻滚动。

“嘶！”苏寒山闷哼了一声，章婉清手一抖，收了点力道，“对不起，我再轻一点。”

苏寒山不言语，只是仰着头盯着章婉清，她目光专注，一双杏眼此刻眼睫低垂，遮住了那黝黑如葡萄圆润的眼球。脸蛋白皙，肤若凝脂，在冬日的阳光下，可以瞧见许多细微的毛孔，如厚实的毛毯，忍不住想去薅一下。那高挺的鼻梁，线条柔和，像桃花溪的溪水潺潺。

“你会和他相看吗？”苏寒山蓦地开口，章婉清一愣，不明白他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她不回答，他心中一急，又问：“会吗？”

章婉清顿了一息，联系他的状态和前因后果，终于明白他说的人是谁，回答道：“当然不会！”

苏寒山心中一喜，可回想她昨天默认的态度又不放心，又问道：“可你昨日分明答应了赵婶。”

她何时答应了？章婉清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只听苏寒山继续道：“你一语不发，任她吹嘘，还特地送了糕点感谢她。”

章婉清恍然大悟，她是委婉的拒绝，他当成了默认。她想笑又笑不出来，解释道：“我那是在思索赵婶的那句‘白象山有养殖场’，我寻思着改日去白象山寻一寻是否有奶牛，或许可以为我接下来的奶茶研制提供原料。赵婶我是用点心打发她，何来的答应她一说！”

原来如此，苏寒山发现是自己误解了章婉清，脸颊迅速红了起来，像秋天红透的苹果。

他放心的闭上双眼，任章婉清用鸡蛋替他去肿。

他睫毛微颤，好看的脸庞落入章婉清的双眸中，她胸口却泛起不安，眼前人的心思已明晃晃表达出来，他不再纯粹将她作为一位大姐姐，而是有了成年男子对待一位女子的情愫。他果然是长大了。

而她对他，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到底是将他当作最亲近的人，还是如他一样，参杂着儿女情长。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不晓得能在这个世界存活多久。

当夜，苏寒山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是身批铠甲骑在黑色骏马上的大将军，他仰着头迎着风，那高高在上、自信从容的姿态犹如掌管世间生死的神明，俯首下都是膜拜他受他庇护的子民仰慕的目光。

朱湛色的旗子在风中猎猎作响，旗子乌泱泱又整齐划一的十万大军正吼出他们最有震慑力的声音。

一声令下，他又如地狱的阎罗，手中的大刀斩下一个个敌方的头颅，狠绝、残暴，哪怕他以一敌十，也毫不畏惧，仍能将对方遏制在他的脚下。

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欢呼，呐喊，高喊他“黑风将军”，他沉浸在他们的追随中，意气风发，所向披靡。

就在此刻，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画面是数百人的厮杀，鲜红的血液侵染了地面，他的部下一个个倒下，最后徒留他一人，他寡不敌众，胸前猛地的一阵剧痛，他不敢去看，最后仍低头去看，那血水如泉水从胸口汩汩往外淌，不一会儿，血水流干，他的胸口蓦然成了一个巨大的窟窿，他用手去探，却探不到底，满手的血水腐蚀了他的手，变成虫子一样往上爬，爬到他的手腕，手臂，他想要阻止，可是不能为力。

“元昭！”一个狠厉带着嘲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缓缓转身，那声音的主人露出与他声音一样狠厉又嘲讽的笑容，接着不容迟疑，向他挥刀刺来，他毫无防备，被一刀刺飞，坠向身后的万丈高崖，他急速跌落，耳畔是如凶兽咆哮的风声，似乎要一点点将他的耳膜振破。

一道剧烈的水流包裹着他，他知道他跌入了深渊，看到了水中的光亮，他想要抓住那点光亮，可身体不有自主的坠落，直至那光亮渐渐消失。

最后，他闭上了双眼。

眨眼间进入腊月，清韵坊的生意甚是红火，章婉清每日留宿清韵坊的小隔间。她思忖着以后开分店，迟早要雇人，若给长工提供住处需要租房子，她也不可能一直将就住在小隔间，等春节一过，天气渐暖，她会将隔间打通，再添置一个柜台。

另外，奶茶研制、蜜饯制作春节后她会立马上手，清韵坊她不可能每天盯着，她只要抓大头，比如研制、生产、上货、顾客反馈，其他的得由下面的人做。

思索及此，章婉清趁现时店铺即将打烊，留苏寒山照看下，去牙行看看房屋出租。

不过一个时辰，她便回来。

“你回来啦！”苏寒山一双漂亮的瑞凤眼在见到她格外亮，脸上是欢喜的笑容，他瞧了眼已经灰暗的天色，该打烊了。

“嗯！”章婉清懒洋洋的回答。跑了一趟，房子不是租金贵了，就是地理位置太偏远。白日忙了一天，又抽了一个时辰找房子，她有些疲惫。

苏寒山没有察觉到她眉眼的疲惫之意，而是跟在她身后不停说道：“我今日完成了所有功课，午后回了趟家，让二哥哥考察了一遍。你去牙行时，我把铺子打扫了一遍。”

他今日没有偷懒，按照她的要求认真读书。当初是他自己决心参加科考，只是没想到一路如此艰难，每日苦读，少了许多玩耍时间，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他都有点后悔选择科考这个决定。

不过，既然说了，就要做到，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始有终的人，再说读书对于他来说并不难，只是他经常坐不住而已。

“二哥哥表扬了我。”一向苛责的苏寒辰都表扬了他，他很是得意，似乎借此求她也能表扬一下他。

章婉清收拾着柜台上的账本，没有过多在意他的话语。今日是腊八节，街上极热闹，她要在宵禁前赶紧收拾好，带他去吃腊八粥，只是他一直这么跟在身后叨叨，终是察觉他今天的目的不是求表扬这么简单。

她终于转身，凝眸望着他。她太了解他，这一望，他立马有种心思被拆穿的不自在感，垂下了头。

“有何要求？”章婉清问得直接。

苏寒山抿紧了唇，尔后抬首问她：“我今晚可以不回家吗？”

害怕她拒绝，他立马添加了一句：“我可以打地铺睡，绝对不影响你。”

“不可以。”章婉清态度坚决。

“那你与我一同回苏家。”她的拒绝苏寒山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很欢喜。因为这才是他的目的，他不懂她宁可挤在小隔间受冻也不随他去苏家。他曾经提过两次，都被他拒绝。

她在清韵坊几日，他就跟了几日，但是打烊后都是他回苏家，她在小隔间凑合着住。

“三哥哥，你为何独自在此？婉清姐姐呢？”苏柔觉得三哥哥是苏家最特别的人。他明明是个大人了，可是家里的哥哥姐姐还有阿爹阿娘都说他还是个孩子，他可以和他们一样玩耍、捣蛋，不用去铺子做生意，不用像大哥哥在外地当值。可是你要说他是个孩子，他懂的比她多得要多，他的学识不比大哥哥和二哥哥少。

苏柔眨巴着眼睛，不晓得该如何评价眼前这位性子与两年前不一样的三哥哥。

猛的一个灵光，她想起来该用什么词语形容他。

“小大人。”

对，就是小大人，比大人的年龄小，懂的却比小孩多。

苏寒山仍在苦恼章婉清如何才能劝说章婉清住进苏家，不用冬日里受苦，苏柔此时来了，他不打算理她，她便追着问：“三哥哥，陪我玩好吗？教我叠纸青蛙！”

苏寒山仍不理他，思绪飘到十万八千里。

苏柔继续纠缠，扯着他的广袖撒娇。

苏寒山琢磨着找个什么借口，刹那间他的脑海闪过一个计谋，结果苏柔捣乱，一个不甚将他推倒在地。

什么来着？被苏柔一打断，他全忘记了，一时有些不耐烦，甩掉她的手道：“苏柔，你要找人玩找翠儿去，走开。”

苏柔原本因他被推倒在地的狼狈样哈哈大笑，结果被他一声吼吼懵了，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对她一惯和声和气的三哥哥竟然对她发脾气了，他可是从未对她发过脾气。委屈立马如泉水涌上来，她哇哇大哭，边哭边埋怨苏寒山：“三哥哥，你好坏，你居然吼我，我要告诉我阿娘阿爹。”

苏寒山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发了顿脾气，想劝慰她不知该说什么，眼看她人走远，他“哎”了一声，还是未说出口。

张嬷嬷闻声赶来，待要问个所以然，只看到苏柔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三郎是不是与二娘子吵架了？”张嬷嬷笑道。

苏寒山如实点头，整个人闷闷不乐。

张嬷嬷将他扶到亭子的长椅坐下，与他挨坐到在一起，问他：“三郎闷闷不乐，可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