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份，弟弟要中考了。

关于弟弟考得怎样，父母似乎早就不包什么大的希望。在余梦数学考144分的时候，弟弟的数学考了37分。

余梦曾奚落他：“你的数学连我零头都比不上……”

但弟弟不管考了多少分，家里始终会让弟弟继续读高中的，这点毫无悬念……

农村嘛，重男轻女都正常，哪怕有的家庭里三个男孩一个女孩，唯一的一个女孩也是负责干活的。

余玲玲是村里五个上了高中的人之一。她家五个兄弟姐妹，四个女孩，最小一个是弟弟。

余玲玲家很有钱，她读了县城另外一座学费五千的私立高中，听说都是一中的老师代课，教学质量非常高。

也是读九年级同桌的时候，余梦才知道余玲玲家很有钱，但余梦也同时从余玲玲身上看到，她家的那么多钱，从来没有用在她们几个姐妹身上。

余玲玲上边有两个姐姐，初中没读完就辍学去南方打工了。以她家的条件，绝对有能力支撑两个姐姐读书的，却也没逃过农村的惯例：女孩子读个初中打几年工就结婚生子。

余玲玲是她们家第一个读高中的女孩，她成绩不好，九年级余梦帮周围的做卷子，给周围人做物理化学资料，其中就有余玲玲的一本。但从穿着，至少是初中以前的穿着，余玲玲穿得跟余梦差不多。上小学时候也经常大赤脚，也经常一起去捡破烂赚几毛的零花钱。

但在那个一年都见不到几次肉的余梦家，她经常在余玲玲家看到牛肉、大肥虾子、螃蟹、兔肉、卤鸡腿、卤鸡翅、卤鸡脚……可惜，那些肉啊虾啊鸡啊之类的闻着香气四溢的好菜，余玲玲的妈妈只给她弟弟吃。余梦亲眼看见余玲玲也看着那些菜吞口水，但是她不能动筷子。因为她但凡多看几眼那些菜，她妈妈就会钉她几栗鼓枣子说：“你这个小麻皮你还不去打水洗碗，你还不去喂猪，你还不去挑水浇菜……”

余玲玲的妈妈在村里大孩子是出了名的狠，下手见血，仿佛几个女儿是捡来的，不配活着……

但这些情况再余玲玲读初中的时候就都变了，因为她两个姐姐出去打工，余玲玲穿得就很光鲜亮丽。余玲玲的妈妈是这么说的：“打扮好看点吸引个有钱的男生，以后嫁好点不比读书强……”

那时候余梦的大姐也去了南方打工，和余玲玲的大姐二姐一起去的南方，但余梦家欠了很多债，余梦初中还是和小学一样穿着破衣服。

余梦初中的铝饭盒里的咸菜为数不多的几次见到肉，至少一大半是余玲玲给的。

余梦有时候不好意思，因为她还记得余玲玲小学时候看着弟弟吃剩的鸡骨头吞口水的情形，也还记得余玲玲在桌子上偷偷拿了一块鸡翅被她妈妈用扫帚条子抽得脚不沾地，就跟犯了死罪似的……

可是，在农村，一个女孩吃了一个只能被弟弟吃的鸡翅，就要挨一顿打嘛？被扫帚条子抽出来的血可不是那块鸡翅能补得回来的哟。

余梦家没有这个情况，因为余梦家一年到头只有过年的时候把余梦喂的那头猪杀了，她们才有肉吃。

哪怕弟弟再怎么被妈妈偏袒，家里买不起肉这个事在这个当下就是无力回天，弟弟也没有肉吃。

因为父母偏袒弟弟，弟弟也跟别家的弟弟一样不做事，或者做事就要一块钱的零花钱，于是余梦就打弟弟，或者骗弟弟。

余梦对弟弟说得最多的话是“你去把牛放了，我以后有钱了送你一套房子……”或者是“你去把猪喂了，我以后有钱了给你买辆车……”

弟弟的梦想是长大了开拖拉机，弟弟说：“你给我买辆拖拉机。”

余梦嫌弃弟弟没出息说：“你不要想着开拖拉机，开拖拉机只能在村里稻场上碾谷子，你要开火箭，开宇宙飞船，知道么……”

小时候余梦的梦想是当数学家和物理学家，后来长大了些，在余天天家看了一个叫做《快乐星球》的电视剧，她觉得开宇宙飞船蛮好，但她不能同时干那么多工作，所以自己研究数学和物理，弟弟去开宇宙飞船，这样就蛮好嘛。

弟弟在余梦的说教下只能点头。

但在弟弟小学四年级的作文里，余梦看到他写：“《我的三姐》：我有三个姐姐，其中我最怕的，是我的三姐，她总是打我……”

余梦眼眶忽然一热，她想起自己和弟弟打过很多次架，其实很多次，都是因为父母重男轻女，她不服气，弟弟又在父母的宠溺里甘之如饴，不学习，不干活，天天要零花钱……

父母舍不得打，余梦就亲自上手，趁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她就打。她在打的时候想起余玲玲家，但凡余玲玲敢教她弟弟哭一声，她妈妈肯定打断她的腿。

有时候余玲玲就算没打，她弟弟只要胡乱跟她妈举报一下，她也要挨一顿鞭子。

相对来说，余梦家就好很多了，她管弟弟，母亲有时候只是训斥几句，然后可怜兮兮地给弟弟揉揉被打的地方。

但是没想到自己竟然给弟弟留下这样的阴影，最怕的是三姐……

余梦决定不再打弟弟。

后来余梦决定教弟弟学习数学，但弟弟在一道题听了三遍之后还是做不出来的时候，余梦打了弟弟一顿，就放弃教他了。

……

而今，弟弟要中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