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前。】
碧空如洗,云海翻涌。
一抹水色直坠而下,撞到山崖滚了三番才停下。少年顾不上满身灰尘,刚爬起来还没走出一步,就被紧随在后的一道流光擒住。
青年双目绑着一条雪色缎带,长身玉立踱步而至,单手把少年拎在手中:“还不知错。”
少年双脚离地,挣扎无果:“世间真情就是应该轰轰烈烈才让叫人动容,君上无心无情,自然不懂!”
“你懂。”青年声色清冷如霜,不怒而威:“不踩着累累白骨不叫真爱,不隔着血海深仇累人枉死算不得考验,一味付出不求回报,方能体现一颗真心。”
少年没了刚刚的气焰,语气缓了些:“不至于。”
“是么?”
“世人出身不同,经历不同,对情爱的理解自然也不同,爱恨无错,一念之间。君上,是您太古板了。”
青年颇为无奈的把人放开,解了身上禁锢:“千风,爱恨是无错,错在不该推崇真爱至上,摒弃其他一切情感。父母之恩、家国大义,世间情谊岂是只有情爱二字。”
“您这些大道理,也就能跟我讲讲了,谁听你……哎哎哎!别!君上别生气,您可敢跟我一赌?”
——
夜间寒凉,树影婆娑,正是那翩翩公子立于廊下,经年磋磨,满目清霜,竟又消瘦了许多。
缎带下的眉目皱起,隐隐有不悦之色:“你就非得拿他开涮?”
千风凑到面前,似有一丝窃喜:“君上舍不得?后悔还来得及。”
“我是无所谓,倒是你,他日遭人磋磨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少年努努嘴,悄声自语: “指不定谁磋磨谁呢。”
“嗯?”
“啊,我是说……有君上宠着我,根本没在怕的。”
千风眉宇间有着三分傲气,是独属于少年人的肆意风流。
“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先说好,君上可不准赖皮,偷用神力。”
“谁跟你似的。”青年指尖微动,流光一转,两道封印即成,如枷锁般遁入二人心口,很快便消失不见:“千年为期,届时自解。”
寒雨渐停,月上高悬,蕴开一片暖色。
千风反复张望确认青年是否离开了,等了许久才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碧色坠子,里面隐隐有流光波动。
晃晃绳结,颇为骄傲的自说自话:“我可不是在赖皮,这叫有备无患。”
廊下已不见那公子的身影,千风溜进院内,在花圃最边缘按下一颗种子。
“自求多福咯,君上。”
——
百年间风云变幻,对仙神而言也不过弹指一瞬。
天府宫亭台依旧,苍翠如常。唯树下多了张竹制躺椅,偏殿多了面书架,层层叠叠满是被封印的无名书籍。
长珏与微岚正坐在院中对弈,黑子凌厉已有合围之势,白子凶险亦有翻盘之能,二人棋逢对手各不相让,长珏却在此刻分了心。
天帝打压星君们已久,不是历劫就是空职。
姻缘之事本该交由红鸾与天喜星共掌,天帝却封了个风月上神来管,其人疯疯癫癫乱扯红线不说,还最爱摆弄无媒风月之事。
只因本源祖上与天帝同族,连长珏见了也要尊一声叔父。
廉贞历劫三世本该期满,不知为何迟迟不归,近日玉衡星芒微弱,只怕凶多吉少。
贪狼辗转查到廉贞世世皆因情劫不得圆满,找到风月理论,反被污冲撞闹事,被罚去了北荒驻守,上表的折子也统统石沉大海。
天帝有意偏袒,战神也帮着隐瞒。
长珏以前不懂,深谙平衡之术的父帝为何能让战神独揽大权。仔细想想,父帝可能就喜欢这种没脑子的。
长珏帮着贪狼搜集了证据,联合众仙上奏,逼得天帝下令彻查此事。风月上神受了罚,战神也跟着遭了殃。
前生他也做过一样的事,到最后被人指着鼻子骂阴险。
往事悠悠,须臾百年,每每想起还是如心魔一般。
【“那么早就开始笼络人心,从一开始,贪狼也好,卿婳也好,都是你的筹码,你根本不懂爱。”
不是的。
“是你!都是你,你从一开始就只知道算计。是你错了,感情,最经不起算计。”
我没错。
“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我不后悔。】
渴望温暖是真,拨乱反正也是真,人心复杂,又有谁是真正纯粹的呢?
心念流转,分神间一子落错,棋局形势顿时改变,蛰伏许久的白子反扑而来,黑子现出颓势。
白子落,珠圆玉润。
“仙上的心不静,可是因为玉衡?”
“叔父雷刑一百,思过一月,廉贞再历三世方可归位。”
“在其位不谋其政,坏了仙家命数,罚轻了。”
“自家人,只有冷心冷情的天府星能下得去手。”
这类传言最早源于战神府,就连鲜少出门的微岚也略有耳闻。
黑子落,声响清脆。
“人言可畏,未必为真,仙上何苦自伤?”雪缎下的眉骨冷峻,笑起来却如春风拂面,冰雪初融。
终子,定局。
心中郁结稍解,往事百转,大梦三生。
执念越深越痛苦,伤痕累累也绝不放手,如心魔缠绕。
大抵是有恨、有怨的。
贪恋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只是冰冷天宫里如救命稻草般的温暖。
失落、怨愤、万念俱灰。
百年匆匆,极度的不甘和对自我的怀疑,似乎都在远去。
“微岚倒是通透。”
消散。
“自然。”
眼前温润的青年带给他一种无语言说的宁静,只需一眼,怨气就此烟消云散。
“传言要都是真的,为何精通弈道的天府星君连个瞎子都下不过?”
“……”
长珏指尖的棋子瞬间被捏碎,一天天生不完的气,根本静不下来,世间就是有这纯粹气人的。
看上去如芝兰玉树,风华内敛,一举一动偏又让他恨得牙痒痒。尤其是屡屡逗弄自己得逞后嘴角勾着的笑,真想好好整治他一番。
这人也会惊慌失措,也会哭么?
长珏下意识的泡茶掩去心中痴妄,那是哪怕前生最绝望疯狂的时候也不曾有过的轻佻之念。
一时有些慌乱,茶水都洒出了一些。
“仙上放心,往后若是有人问起,我一定说仙上棋艺精湛,连瞎子都下得过。”
“你快闭嘴吧。”
就你长个小嘴叭叭的,给你堵上。
偏偏某人还笑得一脸无辜纯善,今日应该再添一笔。
天府宫楼阁暗处,少年的衣角一晃而过,微岚的脸微倾,不自觉勾了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