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马驹当真是乖顺,一路上杜清萱不知道摸了它多少次,它不躲也不闹,就好脾气地任她折腾,快进城时,杜清萱已经给它编了一排小辫子。
“萱萱,现下城里人多,不便骑马,我们走进去可好?”
“嗯,好!”杜清萱满意地又摸了马驹一把。
宁煜抱她下马,牵住她的手腕,慢慢向前走去。
“见过宁公子!”
见官兵急急忙忙过来行礼,杜清萱赶紧抽回了手。
在这京城里,遮她的脸哪里有用,得遮宁煜的脸才行。
宁煜朝官兵点点头,察觉到她的异常,轻声问道:“不愿意和我一起走过去吗?”
杜清萱迟疑了:“你太显眼,我怕被人认出来。”
“好吧。”宁煜有点失落,但他真的不想让萱萱有一点不开心。
于是看向官兵:“烦请照看一下我朋友。”
那官兵连连道是,宁煜就进城叫了马车来接她。
坐在马车上,杜清萱摘下了斗笠,宁煜将腰间的药膏拿了出来:“正好,可以给你上药。”
“嗯?”
杜清萱很疑惑,见他将自己的手拉了过去,挑出药膏在自己掌心晕开,又慢慢抹到红肿的指尖。
他是这样细心,杜清萱心里一暖。
忽然马车外传来尖利的叫骂声。
“滚,快滚!贪了百姓血汗钱的狗官!你们怎么还有脸来赊饼!”
杜清萱掀开一点帘子看着,竟然是文家兄妹,他们此刻衣衫单薄,身上一样饰品都没有。
“文家发生何事了?他们竟如此落魄。”杜清萱惊讶地看向宁煜。
宁煜垂眸:“光禄寺丞文恪贪墨白银三千两,被圣上下旨抄家。”
杜清萱惊得捂着嘴,小声呢喃道:“原来荣华利禄竟消失得这样快。”
宁煜担心吓到她,温声安慰:“文恪做错了事自当受罚,朝堂上庸碌之辈也有许多,只要不犯大错,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杜清萱皱了皱眉,去摸自己的荷包,倒出银子数了数,眉头皱得更紧了。
宁煜见状掏出银票递给她:“萱萱要接济文家?”
杜清萱摇头:“文卓潇在雨中帮过我一次,后面也送了些礼物进杜宅,我把到了我手里的折成现银还他,此后谁也不欠谁。”
宁煜点点头,看着她用一张银票包上银子扔到了文卓潇身上。
外面立即传来文家兄妹的道谢声和百姓的唾骂声。
“走吧。”杜清萱神态自若,没受分毫影响。
她将剩下的银票叠好还给宁煜:“等我变卖了文家送来的礼物,就把钱还给你。”
宁煜笑着摇摇头:“萱萱别和我这么客气,倒是生疏了。”
杜清萱想说一定会把钱还给他,却发现自己欠下的恩情实在太多,怕是还不清啊,只能叹了口气作罢。
杜清萱行动力很强,一回杜宅就抱上文家送的东西出了门。
日落前她终于到了当铺门口,抱着手里满满当当的东西跟着小厮上楼。
刚到转角,就发觉自己的腰被摸了,惊怒地回头看见老板正一脸猥琐地看着自己,附近的小厮也逐渐围了过来。
意识到危险的杜清萱赶紧扔了东西,推开他往楼下奔去。
可是门已经被小厮堵住了,杜清萱当机立断拔下发簪指着他们:“放我出去,否则今日,这里总归有人要见血!你的,我的,都一样!”
老板没想到杜清萱竟然有这样的狠劲,更加痴狂:“行啊!可以试试。”
好在此时店里来了人,是个拎着包袱来典当的男人。
老板见他,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季哥!今日赌场财运好哈!”
季幕将手里的东西扔给他:“老规矩,都当了。”
当铺老板就是喜欢和赌场做生意,那些赌鬼逼急了什么都敢偷,有时还真能翻出几样稀罕的宝贝。
季幕在他低头查看的间隙,回眸望见了杜清萱,神色一变,悄悄将包袱里的珍珠手串扯断了。
莹白如雪的珠子滚落得到处都是,小厮惊呼着去捡,正好叫杜清萱瞅准机会转身跑了。
老板捡完珠子,一抬头发现人没了,后悔地捶胸顿足:“哎哟哟!我滴个乖乖,怎么就为了一串破珠子把美人弄丢了。”
季幕拍拍他:“你先瞧着,我出去透口气。”
季幕说完就去追杜清萱,他对这里很熟,翻了两堵墙就追上了她。
刚拦下她就见金簪朝自己刺来,季幕急忙闪身躲开。
“小姐!是我。”
杜清萱一愣,想起刚刚是这个人帮了自己,虽没再动手也后退了几步:“你要做什么?”
“来和小姐打声招呼而已。”季幕见她警惕,也往后退了两步,老老实实把手背在身后。
“多谢你!”杜清萱留下一句话,又一溜烟跑了。
季幕看着她匆忙的背影,没有再追,只扬声喊道:“我叫季幕。”
如果她能记得自己的名字也是好的。
杜清萱气喘吁吁地跑进杜宅,迎面就碰上了散步的吴夫人。
“清萱?”
吴夫人快步走了过来,瞧见她满头大汗的样子,心疼地掏出帕子替她擦拭:“发生什么事了?跑的这样急?”
“没,没事。着急回来而已。”
杜清萱一看这是往锦房去的方向,就知道夫人找自己有事:“您有事要寻我?”
吴夫人点点头,拉着她往桂苑里去了。
“我新得了一匹紫色绸缎,甚是喜欢,吩咐人制了襦裙,本想请个上好的绣娘绣上水仙的图案,可今日去绣坊看了,我都不满意。”
银竹也笑着说道:“可不是吗?见过咱们清萱姑娘的刺绣哪还能看得上外面的。”
杜清萱立即懂了:“那不如我将襦裙取走,过两日绣好给您送来。”
吴夫人高兴得不得了,亲热地拍拍她的手背:“你只管绣,我按绣娘的十倍之数付你银子。”
杜清萱摇头:“夫人对我这般好,我怎么能收夫人银子呢?”
“唉,话可不能这么说,也不能白白辛苦了你!”
吴夫人拉着她认真说道:“杜家经商,我见过不少精妙的绣品,就连专供皇宫绣娘的绣品我都见过,远不及你,你安心收着便是。”
杜清萱捧着沉甸甸的银子,原本正愁弄丢了文家的东西不知如何筹钱还给宁煜,或许刺绣换钱也是个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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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煜正看着冠礼宴席的采买单子,就见尘嚣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公子,玲珑坊新进了好些料子,要不要去选一些送给姑娘?”
宁煜一挑眉:“没想到你还留心这些。”
尘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不是,今日路过玲珑坊的时候看见好些姑娘夫人堵在门口瞧一幅刺绣,我凑过去看了一眼,当真是美极。”
宁煜抚着腰间的荷包淡淡一笑:“那是她们没见过好的。”
尘嚣以为他不信,接着说道:“公子,是真的极品,那一池荷花绣得栩栩如生,好些富豪都想买回去裱了挂墙头呢!”
宁煜仍是没抬头:“你喜欢就去买回来吧,料子倒是不用了。前些日子皇帝送了不少贡缎来,你再把我猎的赤狐皮拿去,请云嬷嬷给萱萱做两身衣裳,深秋天凉,记得做厚实些。”
尘嚣得了许可,高高兴兴去了。
房里点着醒神的熏香,宁煜只顾埋头看书,时而捏捏酸涩的眼角。约莫一个时辰,外面有了脚步声。
“公子,雪青别院传了信来。”
尘嚣一手抱着绸缎卷好的刺绣,一手拿着信快步走了进来。
“哦?”宁煜立即起身接过信:“萱萱前几日不是说宅里有事最近不去练琵琶了吗?”
打开一看,竟然是银票。
尘嚣偷瞟一眼,笑容一僵:“姑娘这是何意?”
宁煜把银票取出来,发现后面还有张信笺:多谢你,只是我欠的人情得由我自己还。
尘嚣咂咂嘴:“姑娘还真是执拗。”
他又把绸缎里卷着的刺绣展开:“公子你看,这荷花真漂亮,好多姑娘夫人抢着要呢!拿去送给姑娘,她一定喜欢。”
宁煜听了这话,终于扫了那满绣荷花图一眼,当即眉头紧锁,摘下腰间的荷包细细比对,又看了眼银票,瞬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上前轻轻抚摸着细密的针脚,眼里满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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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是鼎沸的人声,杜清萱抬头看着漫天的烟花,大将军独子宁煜的冠礼果然隆重。
本是自己拒绝了邀约,现下倒是开始后悔了。
杜清萱叹了口气,回房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要不,去将军府门口远远的望一眼?
下定决心的杜清萱戴上面纱,偷偷溜出了门。不多时就站在了将军府门口,只见那青黑色砖瓦砌成的高墙威严肃穆,没来由地让人生了怯意。
她只好围着高墙慢慢的走,慢慢的走,直至在转角处看到门口雄伟高大的石狮和大门,杜清萱停下脚步,静静站着,想要听见里面传出的只言片语。
可惜,耳畔只有萧瑟的风声裹挟着凉意而来,她拢了拢领口,转身离去。
尘嚣正从云嬷嬷处取了衣裳回来,刚下马就看见远处有个清丽的背影。
门口小厮见他站着不动,好奇地凑了过来:“您怎么还不去宴席,在这看什么呢?”
尘嚣将手中的衣裳递给他:“捧好了,出了差错就等着挨公子的训吧。”
小厮还没来得及问就见他已经追了过去。
“姑娘?”
这声音倒耳熟,杜清萱疑惑着回头。
“真的是你!”
尘嚣乐开了花:“你来了怎么不进去?公子见了你,必定高兴!”
杜清萱摇头:“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公子结交甚广,今日宴席庙堂高官、江湖白衣都有,谁又认识谁呢?”
见杜清萱没有立马回绝,尘嚣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吧!你要是不喜欢凑热闹,我让人在后院给你单独摆一桌,好歹去见公子一面啊!”
鬼使神差地,杜清萱跟着他进了将军府的门,但不知为何,从一进门,遇见的小厮和宾客都把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
杜清萱低着头,跟在尘嚣后面,只在路过大堂时抬眸望了一眼,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给宁煜加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