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有停。

积水里他们的影子被杂糅在一起，像黏土，不时破碎又重组。

神谷川轻轻踢了一脚落在店门前水洼上浮起的石子儿，后者不争气地滚到街的角，一路颤颤巍巍，最后撞到建筑的墙壁才堪堪停下。趴在墙角小憩的黑色野猫在石子儿发出微弱的碰撞声时睁开了眼，附近的商贩时常投喂它，因此还算亲人，一双墨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梢着新鲜的玩物。

玩物。她曾经在六七岁时有一只非常珍爱的泰迪熊玩偶，后来被某个讨厌的家伙说，这不过是个玩物。现在她已经找不到这只泰迪熊了，在某次搬家以后，她又哭又闹，直到眼泪都流干，可现在她不是也不再因此哭泣了吗？或许正如那个家伙所说的，她所谓的珍爱只是对新玩物的——新鲜感，泰迪熊，或者是洋娃娃、新玩具，她真的「珍爱」吗？

也不。至少关于画画、家人、朋友，她好像也有珍惜了挺久的东西。至于幸村精市。

……

神谷川向后退了一步，屋檐将她与大雨隔开。

她喜欢他吗？某人当然不可能被划进所谓玩物的范畴，只是这种情感的保质期究竟有多长，却令她深陷囹圄。

“看来雨还会下很久呢。”幸村鲜少露出困扰的表情，地处东京郊区，距离晴空塔也还有不少的距离。

神谷川点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下午一点半。

“还是先走回车站吧。”她耸耸肩，转而笑了笑，指甲轻微地嵌进掌心的肉里，留下淡淡的刮痕。

男生点头，先一步打伞跨进雨里，雨珠淅沥地打在伞的身，发出沉闷的声响。神谷川匆匆跟上，她回头瞟了一眼那只猫，它正打量着着沾水的石子儿□□爪子的毛发，后轻手轻脚地将石子儿推远又推近。

积水打湿她的鞋，湿意渗透进鞋袜，冰冷由外及里，不自知似的，爬了满身。

*下午三点整，晴空塔。

高层的建筑几近把东京的全貌尽收眼底，神谷川撑着窗边的扶手倾斜身子向下看。她隐约瞧见熟悉的公寓楼，相对狭窄的房顶紧凑地缩在众多楼房之中，显得很孤僻。

她的手指贴上观景窗，跟着水珠滚落的轨迹游走，最后堪堪停在公寓楼映出的影子上。

“之前我就住在这里的。”她弯着眉眼，脸颊也与那一片光影离得很近，快要凑上去，玻璃上清晰可见五官的轮廓。

幸村精市挨近了一点儿，视线跟随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栋白顶的楼房，最突出的点是高度，很显眼地立在那里，与晴空塔虚虚地呼应着。

“那里的视野一定很不错呢。”他将整个手掌覆上玻璃，“至少晴空塔是看得很清楚了。”

“我当时周末就喜欢坐在阳台，尤其在太阳落山的时候，整座城市都是金色的，晴空塔也最漂亮。”神谷川回忆着，“不过现在网络上大家都比较喜欢夜景啦，也好看，但我觉得下午时会更有，人气，这么说可能有点儿怪…”

幸村精市摇头。他看着十分认真思考的样子，随意地比划两下：

“没关系，并不奇怪。”

“可能是更像一个使人生活的地方？东京太繁华了，有时候反而不真实。”

神谷川笑容更甚，她现在真真切切地将额头抵在了玻璃上，睫毛煽动，好像雨水就真的穿过玻璃，落在她的眼睫。

“嗯，可以这么说吧。我不太擅长交朋友，但是我又总想认识他们，不，应该说是了解他们的故事。”

“东京的人都好忙啊，他们来不及想今天发生了什么、明天要做什么，天就黑了。”

幸村精市沉默了一会儿，用力撑开眼眶，窗外一片雾蒙蒙，让这座城市穿上纱质的衣裙，他的手掌微微发热，又很快被玻璃的温度降温。

神谷川咽了一口口水。可能刚刚吃过拉面，又可能说了太多话，她现在嘴里干巴巴，想喝点什么。汽水、咖啡、热牛奶……都随便，反正只要能让她的唾液腺继续正常的工作。

“我去买杯饮料，你要什么？”她看着同伴的眼睛。

“饮料吗？一起去吧。”幸村四处张望了一下，可见范围内没有自动贩售机，大约得要找间咖啡bar，某种自觉让他认为这样也不好让女生来请客。

“也好。”

神谷川退了两步，和观景窗拉开距离，她的额头还因为刚刚的贴近冰冰凉凉的。

男生跟上去，抓着衣服袖子没理由地使劲揉，他总觉得不自在，于是又舒展了一下脖子。他一般不这么拧巴，除了在神谷川面前，因此展露出一个很无奈的笑容，是对自己。

因为是雨天，观景层的人比起往日不算特别多，他们挺容易穿过分散的人群。餐饮店乐于在这样的场所扎根，逛过一圈平台，两人在一间意式咖啡馆落脚。

一杯热巧克力。

一杯卡布奇诺。

手掌握上纸杯上的杯套，棱柱交织的设计硌着手心，温暖隔着纸板传过来，终于驱散雨天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