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人发现，我匆匆和沈乾交换了几句情报，就让他潜入湖中游回别处上岸。

沈乾汇集了其他人意见，跟我报告：“慎王爷照常起居，不过大公主去慎王府很勤。大公主今日并无进宫。”

我满腹心事回到万舟渡身边。他紧闭着的双眼，随着我在他床头坐下而缓缓睁开。

“怎么样？”他说。

奇怪了，他低沉的声音，总让我有些魂不守舍的错觉。以前他也这么说话，我怎么没觉得有什么别样的情绪？

“奇怪了。慎王爷没死。杨烨骗我？”我小声地说。

“看来他们还没拿到玉玺。”万舟渡淡淡地说。

“这玉玺到底怎么回事？”我悄声问道，生怕隔墙有耳。

“皇上的身子，怕是时日不多了，他有意把天下交给慎王爷，但是怕无法服众，更怕华锦大公主翻脸。所以他至今未立储君和遗诏，想逃避这件事。他一旦驾崩，届时，玉玺在谁手里，谁就是继承皇位之人。”万舟渡轻声说。

“那玉玺真的给了慎王爷吗？”我不太敢相信。

“不然还能给谁？”万舟渡笑着问我，眸中有星星芒芒的亮光。

我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慎王爷实在太不靠谱了。天下给他，还真不如给华锦。不过，华锦尽心尽力，想不到皇上并没有把玉玺给她。难怪她要生气。”

“皇上对华锦许多所作所为，并不满意。”万舟渡盯着屋顶，“华锦经常扰乱政务，导致朝纲错乱，群臣不知何为规矩，无所适从。而且，她常常僭越，虚传圣旨，吓唬那些没机会面圣的臣子，胁迫官员按照她的指令去办事，等木已成舟，又反过来胁迫皇上同意既成事实，造成她一人独断朝政的局面。下面的官员虽然心中对她的行为存有疑问，但见皇上屡屡事后表示同意她，便觉得她确实最能掌握上意，便越发习惯顺从她的指令。”

“她……在调教和驯服群臣。”我惊讶地说。

“对。当臣子的，若坚持己见，就要承担加倍的风险和责任，一旦做错，触怒天子，后果难以负担。若顺从她意，即便做错了，华锦自会想办法去跟皇上解释，而不需要他们承担。他们妥协久了，也就习惯用逆来顺受、任劳任怨来换取华锦在仕途上的庇佑。如此一来，皇上的臣子，变成了华锦的臣子。”万舟渡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那皇上也是自作自受。活该他路越走越窄，谁让他偏听偏爱，现在无人可用，更要彻底倚仗华锦，受她胁迫。”我忍不住撇撇嘴，说。

“你这话没错。皇上作为天下之主，一开始便掌握了大权，走到如斯地步，无论华锦如何耍手段，若皇上能公正处事，不偏袒华锦，则会有更多能人贤士站出来献言建策。说不定，慎王爷也不会骄纵如此。”万舟渡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那万大人呢？”我小心翼翼地问：“万大人为什么要站出来？”

“我又能退到哪里去？”万舟渡依旧盯着屋顶出神，“我小时候，领着万灵，无父无母，受百家恩惠才进了书塾，之后才考了功名。这都得益于当时皇上治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人心淳朴，有余力也有善心去帮助弱者，我和万灵才有今日。世事无常，谁知道不幸会落到谁的头上呢？倘若能让这片土地继续富足、安定，那么许多不幸的人平安活下去的机会就大，这片土地上绝大部分人都无需活在远古蒙昧时期那般，挨饿受寒。”

“你心里老牵挂这些，会不会太痛苦？”我看着他的脸，疲倦但平静。

“不会，李循大人。”他转过头冲我一笑，“只有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我才不会痛苦。人世间的痛苦是无法断绝的，即便是圣上当年的英明治理，也不可能保护所有子民。人间必然会有不幸的意外，会发生在某个人的身上。人间不会没有痛苦，我只想尽绵薄之力给痛苦的人一个活得更好的机会。我们要学着和人间的痛苦相处。”他突然伸手拍了拍我的脸颊，“你说是吗，李循大人？”

“你干嘛老叫我李循大人？”我有些腼腆地问，心虚地偷眼瞧他。

“因为你……像个小孩。”他乐了，爽朗的笑容干净纯粹。

“才不是。我李循是个靠得住的得力助手。”我自豪地说：“我就是你的左臂右膀。虽然我没有经历过你小时候的痛苦，但是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这些话，在心里放了三十多年。”他盯着我的双眼，“难得有人问。”

我努努嘴：“没办法，你身边不是仇敌就是傻大个，像我这样善解人意又心地正直的，可真是少哦！”

“我会好好珍惜的。”万舟渡坦荡荡地笑着说，“你以前也是个傻大个。”

我一皱眉，生气地举起手要打他，就像平时打沈乾他们。突然意识到这是万舟渡，讪讪地把手放下了。

他扬眉看我：“现在不是了。”

我闷闷地“哼”了一声，反正也不可能生他的气。

“说回玉玺。我现在担心的是，华锦找不到玉玺，可能会恼羞成怒，失去耐心。”他分析道。

“那怎么办？失去耐心，那是会武力逼宫吗？”我也开始有些担心。

“武力逼宫是最后一步棋。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这么做。毕竟，那些大元帅大将军各怀心事，只是表明上听命于华锦。我担心，华锦会按捺不住，直接对皇上下手。”万舟渡说。

“为什么？他们不能等皇上自己驾崩吗？反正慎王爷已经死了，没人跟她抢啊？”

“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多变数。目前还没其他人知道慎王爷死讯，再拖下去，如果走漏风声，难保不会有人趁机作乱，暗中纠集党派和势力，谋朝篡位。”万舟渡为官多年，对朝中势力暗潮汹涌，掌握颇深。

“那你想我怎么做？”

“想办法把慎王爷死讯透露给皇上。”万舟渡说。

“我已经吩咐沈乾想办法了。”我刚和沈乾见面，就吩咐他必须要让皇上知道慎王爷已死的消息。否则，华锦可能会利用假的慎王爷，联手欺骗皇上，谋取利益。

“第二，再想办法把慎王府里的玉玺取出来，放在一个容易找到的地方。记住，要伪装的像是慎王爷藏的一样。”

“我也不知道玉玺在哪呀？”我提出疑问，华锦的护卫和慎王爷的护卫可不一样，巡逻制度非常严密，我没有机会在慎王府里面东翻西找。

“在他书房的密室里。”万舟渡波澜不惊地说出玉玺所在。

这轻轻的一句话在我耳边像炸雷般：“你怎么知道？！”

“我亲自送去给慎王爷的。”万舟渡还是那样轻描淡写。

我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皇上原来如此器重万舟渡，连储君的事都让他参与！难怪大理寺不敢轻易处理万舟渡。

万舟渡见我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也不见怪，继续吩咐我：“你让他们找到玉玺。然后你立刻离开慎王府，不要久留。否则……”

“否则如何？”我像听鬼故事一样入迷。

“太危险。”他伸手摸摸我的头，“尤其是杨烨那厮。如果你又落入他手中，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我不怕他。”我不以为然地说。

万舟渡的眼神变得深邃，无言地看着我。

“万大人，我说错话了吗？”我小心地看着他神色变化，“为什么要把玉玺主动暴露给华锦呀？”

“能拿到玉玺的，还未必是她。”万舟渡移开眼神，缓缓说道。

“虽然我还没想明白，但是我会去做的。”我坚定地说，“这件事需要灵活应付，也没法交给刑部那帮兄弟去做。我亲自去，以免耽误了万大人的计划。但是你这边……”我实在放心不下。

“别担心。若你能缠住华锦和杨烨，我这边一时半会没问题。”万舟渡安慰我。

“不行。”我头摇得像拨浪鼓：“这回，说什么我也不能抛下你，让他们有机会虐待你。”

“哦？那李循大人有何高见？”万舟渡凑到我面前，打趣地问道。

“你先把人参汤喝了。”我去炉子那端来参鸡汤，材料都是沈乾偷送进来的。三更半夜，也不会有人发现我给他煮了参鸡汤。

我端过来，还有些烫。我吹凉了些，喂到他嘴边。他也很自然地喝下去。我们配合地很好，一滴都没浪费。

烛光摇曳，他投在墙上的剪影，好像烙在我心里。

他喝完汤，突然问一句：“李循，你想过要回复女儿身，离开刑部，嫁人去吗？”

我皱眉想了想：“想过离开刑部，因为怕事情败露了会连累你们。但没有想过嫁人。”

“哦。”万舟渡若有所思地，

“怎么突然问这个呀？再说了，我对大家都是兄弟之情，可没有别的杂念。”我信誓旦旦地，生怕他觉得我会猥亵同僚。

“那你对谁有杂念？”他问。

“没有……”我心虚但嘴硬。

“如果有人对你有杂念，你会认为是非分之想吗？”他有些试探我。

他干嘛问这个？难道又想提起杨烨调戏我的事？

“我会觉得他瞎了吧。哈哈哈哈哈哈。”我忍不住笑起来。

“不会。你很好看。”他平静地说。

“噫！难道是万大人想娶我？”我咧着嘴笑，“想想都刺激。”

万舟渡苦笑地摇摇头：“天下女子皆可为妻。但李循大人的兄弟情不可代替。”

我嘴里突然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