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镜的片段是一场大情绪戏：1967年，建国后京剧经历了数十年的繁华发展，再次以另一重极端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新戏改革之风席卷全国，过往的经典剧目成为了口诛笔伐的落后产物，但凡维护者皆被放在了对立面。

青年的方慧因守护传统剧目的演出权利，被自己的师兄和徒弟送上了批判的舞台，她看着台下人群愤恨的眼神，不解自己为何有错，她想要据理力争却成为了不知悔改的狡辩，最终被师兄亲手打断了双腿，被迫断送了自己的演艺生涯。

试戏现场，候选的演员众多，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和小有人气的流量皆有，甚至还能看见不少演技有口皆碑的女演员。

这回紧张的换成了韩楠，她瞥了一眼当事人，当事人这会儿倒是面色平静，镇定自若。

里间已经有演员正在试戏。苏清河排在后一位，透过窗户恰好能够看见里面的情况。

这段戏难度不算低，人物的情绪大起大落，且需要多重情绪叠加，如何演得有层次是其中的难点。里面的演员选择了直接的情绪外放，将悲痛与不忿进行了表演的扩大，现场观看的效果很有感染力。

但这种感染力苏清河却觉得有些过于单薄，但凡导演再看一遍回放，整体的情绪都会相应大打折扣，就像一盘红烧肉，最开始的两筷子最香，吃到后面就会腻。

她选择的演法与其正相反，她要收着演。

“苏清河”

“您好，导演。”

蒋川禾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眼前人，在《好戏登场》决出冠军之后，他多少了解过苏清河，无论从形象还是能力上，在他的标准里都不太尽人意，之所以给了这个邀请，只是因为他不好违背和大儿子的承诺。

但今天的苏清河却和他印象中不太一样，面前的人没有精心的妆造，只身穿了一件简单的T恤，甚至称得上是朴素。但正是因为这样，原本浓烈的五官多了一份清丽，还有一份倔强，与角色的适配度比他想象的要好一些，当然，也只是一些。

“你准备好后，随时可以开始。”

蒋川禾看着镜头中的演员，之前的演员无一例外都选择了外放情绪，但苏清河却没有，她选择了沉默开场。

这让蒋川禾多了几分兴趣。

台下的批判声热闹至极，方慧却冷眼看着这一切，没有流泪也没有歇斯底里。

“你承认你错了吗？”

“师兄，我没有错”方慧淡淡回答道，眼神澄明，照得发问的人心生惭愧。

试戏现场原本还有些吵闹声，但随着表演的开始，也逐渐安静下来。布景中间的人并未身着戏服，但她的一举一动，眼神转换却让人觉得处处是方慧。

试镜的第二场戏。

方慧被两个人拉着，恼羞成怒的师兄拿着棍子狠狠击向方慧的双腿，方慧孤身躺倒在舞台上，下面的观众掀起狂热的欢呼，她低低开口唱着什么，婉转清亮的嗓音穿透人心。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末了她低声问自己：“我……错了吗？”

“咔”

蒋川禾此时的眼里再没有质疑，而是多了几分欣赏，从这段试戏里，他感受到苏清河没有只局限于试戏片段的人物状态，而是对方慧这个角色进行了扩展想象，且这种扩展没有偏离原本的人物设计，的确是下了功夫。

而那句《锁麟囊》的戏词，剧本中本没有，一段有着自省意义的戏词用在此时，既讽刺又给人以悲凉的感觉，是这段表演的点睛之笔。

是个既有天赋又会用脑子演戏的演员。

“辛苦了，导演”苏清河整理了下情绪，这才走到蒋川禾面前。

“你为什么会加入那句戏词？”

“因为戏曲已经刻进了方慧的骨血里，在这场戏里她昔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在今日被亲人全盘否定，我想此刻的她其实是孤独的，京剧是她唯一还能抓住的东西，是她仅剩下还能相问的朋友。”

说完，苏清河莞尔一笑，又补充道：“当然也有一点私心，展示一下自己会唱戏的优势，给自己加加分。”

蒋川禾也笑了笑，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走出大楼，苏清河双手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她有点忐忑问道：“楠姐，你觉得我今天演得怎么样？”

韩楠一脸严肃地揽过苏清河，一本正经道：“很好，远远超出我的预期。”

苏清河瘪了瘪嘴：“您这话说的，我应该感到高兴吗？”

“当然，我观察过在场人的反应，反馈应该是不错的，我和人套了一下话，我们有机会。”

“借你吉言了。”

晚上还有戏需要拍，苏清河只能无缝回组，她看着窗外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没机会见许老板一面。

她想了想拿出手机，将试戏的情况分享给了对方。

许老板：我帮你探探口风？

四月：可别，你只要空闲了帮我祈祷一下就行[和尚念经]

许温言低头看着信息，眼里带了一点笑意。

“今天来的人就这么几个，你看着还挺高兴？不愧是我外甥，这心态稳！”许千阳走进教室，往许温言旁边一坐。

许温言不动声色的将手机倒扣在桌面，看向自己的舅舅：“这几个足够，成员在精不在多。”

李飞宇拆穿道：“他这是一朝夙愿得偿，喜不自胜。”

“呦呵，我说你怎么辞了剧院呢，原来是恋爱冲昏了你的头脑。”许千阳说着弯其食指敲了敲许温言的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许温言偏了偏头，慢条斯理地收拾桌上的资料：“如果是这样，小舅舅还帮我给老师做功课，岂不是也昏了头？”

“我——”许千阳哽住了，盯着许温言看了半晌，随后轻叹了口气：“外甥，这条路可不容易，但如果不让你试，你也放不下，既然这样，你就放手去做。”

许温言拿起资料站起身，伸出右手：“谢谢许教授。”

许千阳没好气地一把拍开，继而又笑了起来：“行了。”

*

办公室里，蒋川禾反复将苏清河的表演看了几遍，许秋月推门走了进来。

蒋川禾立即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让许秋月看屏幕：“小言投资了《戏梦》，想让我给《好戏登场》冠军一个试镜的机会，诺，就是这个女孩，你说咱们儿子是不是终于开窍了？”

许秋月看了屏幕一眼，眉毛渐渐拧起：“苏清河？这不是小安前阵子闹着要追的女明星吗？”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蒋川禾瞪大了眼睛。

许秋月哼了一声：“你这件事不也没告诉我？竟能让我两个儿子都围着她转，现在的小明星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蒋川禾觑了眼自家老婆的眼色，试探道：“她演戏挺聪明，在所有的备选中名列前茅，你看看？”

“她在娱乐圈八卦主角里可也是名列前茅，至于演戏，听说就是个教不会的木头，这种投机取巧的人，我没兴趣。”

“是吗？看着也不像啊”

许秋月转过头瞪了蒋川禾一眼，蒋川禾立即说道：“像像像，但老婆，小言除了是咱儿子，也是电影投资方之一，就算不用人家，好歹也看看，以表尊重，对吧？”

许秋月不语，但也没走。

蒋川禾知道这是松口了，他点开试戏片段。

“是有点聪明，但心思太重，看着华丽实则就是一副空架子。”许秋月看完试戏片段，给出了最终的结论。

“我不会投给她的”许秋月看向蒋川禾，态度没有丝毫松动：“这样的女人，只要没有持续的利益，自然而然就会离开小言。”

“但如果小言知道真相，你想过后果吗？他和咱俩这些年好不容易拉近了点距离”

许秋月动作一顿，但没有过多犹豫：“他会明白我是为她好，我不允许我的儿子被人利用。”

说完许秋月离开了房间，蒋川禾叹了口气：“儿子，你爸爸我是真的尽力了，只能对不住你了。”

片场。

“好，辛苦大家了，咱们下午再继续。”

苏清河回到房车，看见韩楠，有些意外：“楠姐，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来看你，坐”

苏清河观察着韩楠的表情，直觉对方应该是有事要和她说，她直接问道：“是……试戏结果出来了？”

韩楠维持的淡定消失，面色有些沉重：“嗯，这个角色定了严熙，你和严熙都进入了最后一轮投票，但……”

“但我还是输了。”苏清河笑了笑，心里却多少有点失落。

“没关系，我再给你找找其他的机会。”韩楠倒了一杯水递给苏清河。

苏清河接过水杯，但却没有喝，她看着映射在水杯上的光线，倏地抬眼：“别的角色呢？我们还有机会争取吗？”

“并不容易，简导这种级别的导演很难会给一个演员两次机会，但我会再试试。”韩楠看着苏清河眼里的渴求，斟酌着又道：“你考虑过找许老师帮忙吗？”

苏清河摇了摇头：“他的人情已经用过了，我不好再用，归根结底我还是需要靠自己。”

韩楠沉默了半晌：“那好，我再去想想别的办法。”

“下午，许老师来探班？”

“嗯，芸豆去接了，到时候他要是问，就说结果没出来，可别说漏嘴了。”

韩楠打量了一下眼前人，丝毫没看出之前恋爱的那些毛病：“你这次恋爱谈得挺顺利的？”

方才的阴霾散了些，苏清河有些得意：“那是，遇到合适的人，什么毛病都能治好。”

“那是最好。”韩楠有些没眼看。

“清河姐，许老师到了。”芸豆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苏清河立即整理了下表情，笑着走到车门朝着走过来的男人招了招手：“欢迎光临，许老板。”

许温言唇角微扬，他走上车将手中的保温袋放在桌上：“我做了点吃的。”

“许老师好啊”韩楠虽然不想煞风景，但还是得开口打招呼。

许温言下意识看了一眼苏清河，苏清河自顾自打开袋子：“没事，楠姐已经看出来了。”

“楠姐”许温言点头，一时多了些拘束：“您可以直接叫我温言，我订了一点吃的，辛苦楠姐安排一下。”

韩楠做出一副扼腕的模样：“哎，这么好一白菜怎么就落在咱们家猪手里了。”

“哎，说谁是猪呢！”苏清河不满地抬起头以示抗议。

韩楠站起身，识趣地准备让位，还不忘回怼一句：“说你啊，还能有谁。”不过走到许温言身边时，她还是收齐了玩笑的姿态，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道：“你俩既然在一起了，就好好的，清河是有些毛病，你多担待点。”

“不会，她很好”许温言说着，目光落在看着饭菜，眼睛放光的人。

韩楠满意地点点头，下了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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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词引用《锁麟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