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进到余凡凡家的时候彻底惊呆了，开门的余凡凡蓬头垢面，屋子里一片狼藉，里屋传来的是女人的哀嚎声。

吕进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担忧地问：“你怎么了，你们家发生什么事情了？”

余凡凡面无表情地说：“我弟游泳时被淹死了，我爸回来后怪我妈没看好我弟，就和我妈离婚了，我妈可能就受不了打击，便……疯了。”说完这句话之后，余凡凡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样，终于找到了宣泄的闸口，奔流而出。

吕进的胸口有点发紧，在呼吸的空隙里觉得全世界像是滔天大水决堤前的瞬间一样，异常汹涌。看着眼前这个坚韧而勇敢的女孩，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从他心底翻滚，他叹了口气，顺势将她揽进了怀里，感受到她那有些单薄的肩膀在不停地颤抖，这些突如其来的伤痛，也只能靠时间去抚平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肩头的哭泣声变得越来越微弱，“吕进，你说我该怎么办？”

吕进将她扶到床边，“先不要想这些，你先睡一会儿，睡醒了咱们一起想办法，好吗？”

余凡凡听到吕进的声音此刻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在她的心尖拂过，她乖乖地躺下，回来这一周，她都没有好好休息。白天她要照顾妈妈，晚上妈妈疯言疯语吵得她根本睡不着。

余凡凡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她梦见她和弟弟在山谷中玩，结果弟弟突然就不见了，等她找到弟弟的时候弟弟的尸体已经冰凉，他就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任她怎么摇晃他也醒不过来。她大声喊：“来人呢。”可山谷中只有她的回声，空旷得没有一个人影。

她还梦见她苦苦哀求过爸爸让他回家，说弟弟走了不是妈妈的错，妈妈现在已经疯了，求求你回家好不好，可爸爸却无动于衷，只是给了她一些钱让她带妈妈去看病，他冷漠得让她感觉到陌生，她从那一刻恨死爸爸了。

余凡凡不知睡了多久，等她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桌子上还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白粥，白粥下面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道：“你睡太久了，没等到你醒来，我就先走了，锅里有粥，你起来和阿姨喝点，我给阿姨吃了一粒安眠药，她也睡下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余凡凡看着纸条发怔，他会来吗，他明天真的会来吗？她走到妈妈屋子里，发现妈妈已经安静地睡着了，看来安眠药真的有效果。她又打开抽屉，看着爸爸给她的五万元钱，五万块钱就断了夫妻所有情分，父女之间的情分，余凡凡想想还真是可笑，可她不是电视剧女主，随便把钱一洒，说我不稀罕你的臭钱。她还要用这五万块钱给妈妈看病呢。

她合上抽屉，看到桌子上弟弟的照片，笑容那样明媚灿烂，真的就走了吗？想到弟弟，泪水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她回想起尸体被放进焚化炉的那天，无数黑鸟在空中盘旋，弟弟的脸消失在那个狭长的钢铁空间里，火光隐隐泛出红色，热度在瞬间增加，周围披麻戴孝的人群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妈妈的哭声凄惨而尖锐，划破了天空厚重的云层。

余凡凡的眼眶此时也噙满了泪水，烟囱里开始飞出黑色的尘埃，她似乎看到了弟弟的灵魂随着黑色的尘埃一起上升，飞向了另一个未知的世界。暮色里那个高高的烟囱显得格外的凄凉，这个尘埃的出口，不知带走了多少人的伤心和思念。

桌子上的白粥不再冒热气，她吃了一口，还挺好吃的，她给妈妈也舀了一碗端过去，希望她醒了能吃一点。

到了晚上三点的时候，一声嚎叫声将她吵醒，她知道这是妈妈醒了。她跑到妈妈房间一看，只见她用鞭子抽打着空气，嘴里念叨着：“你们不要来找我，把我儿子还给我。”她的精力好像用不完，一醒过来就一直在那里喊。

余凡凡把鞭子一把夺过来扔到了楼下。余妈又拿了一把斧头在空气中挥舞，余凡凡又一把夺过来。她把家里所有铁器都藏了起来。却还是听到妈妈在那里大喊：“你们都给我滚，把我儿子还给我。”

余凡凡真的受不了了，她声嘶力竭地大喊：“求求您，别再喊了。”可是妈妈丝毫没有听见她说的话，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余凡凡觉得再这么下去，她自己也要疯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恐惧在她的周身蔓延，要是妈妈的病治不好，一直这么疯下去怎么办？她讨厌这样软弱无力的自己，她要变得强大起来，挣脱命运的枷锁，向无情的命运宣战。

迷迷糊糊中，余凡凡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早上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打开门一看，吕进拎着一袋早餐站在门口。

“怎么还睡呢，昨晚没睡好吗？”吕进说着将早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余凡凡看了一眼客厅的表，原来已经九点了，“是啊，我妈昨天三点醒来一直闹腾。”

“你去洗把脸，洗完过来吃早餐。”吕进看到余凡凡脸上的泪痕，心酸地说道。

“哦。”余凡凡面无表情地去洗脸刷牙之后换下了身上的睡衣，穿了一件红色的卡通毛衣和牛仔裤。又机械地拿起早餐吃起来。

“我昨天打听到阿姨这病能治好，今天下午咱们就带她去宜临市的江城医院，在那住一晚之后，明天早上带阿姨去看病。网上我预约了明天早上8点的专家号。”

听到这里的时候，余凡凡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谢谢你，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呢。”

吕进不知所措地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余凡凡，“怎么会呢，傻丫头！”

余凡凡吸了吸鼻子，“你没有给齐正他们说吧？”

“没有，放心吧，我谁都没有说。”

客厅的指针很快就指到了12点钟，他们收拾好了行李，向着宜林市出发了，客车行驶了六个多小时才到了宜林市，余凡凡看了一下手机，已经快8点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繁华的都市里灯火通明，纵横交错的街道上，路灯明亮如昼，商业街上依然人流如潮，霓虹灯在各色建筑物上发出七彩的光芒，耀人眼目。

小吃街上的小贩不知疲倦地叫卖着，而下了班的人则悠闲地在露天地里喝着咖啡，吃着串串，好像并未被生活的艰辛磨平眼里的光芒。余凡凡给自己打气，一定要带妈妈过上更好的生活，让她从失去弟弟、失去婚姻的伤痛中走出来。

吕进提前在网上预订了两间客房，登记好身份证之后，电梯缓缓上升，余凡凡用余光瞥了一下身边的吕进，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踏实。原来他的生活技能这么强，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要知道他也只是个16岁的孩子啊。电梯上升到三楼停了下来，他们走到了312房间。

“那你们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来叫你们。”吕进指着旁边的313，说：“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就叫我。”

“吕进，谢谢你！”余凡凡眼里终于闪现了光芒，她这一路都没有说话，吕进终于松了一口气，说：“明天见。”

余凡凡看着旁边已经熟睡的妈妈，她有点疑惑妈妈一出家门一路都很安静，也没有闹腾，现在又睡这么香，明天一切都会顺利吗？她想着想着便进入了梦乡。

医院里人山人海，患者焦急地等待着电子屏幕上的名字，大约排了一个多小时，才叫到了余妈的名字。前面排的是一个军人，军人看病享有优先权，都不用排队。余凡凡倒没计较，毕竟军人为了国家安全牺牲了那么多，享有这点特权也是应该的。

医生罗列了一大堆检查的项目，最后才开了药，余凡凡向医生询问：“这病能治好吗？”医生只是说了每个患者情况都不一样，看情况，但是开的药要坚持吃下去。

“看情况，这不等于没说嘛！”余凡凡不禁抱怨道。

“这不正说明这病能治好吗？”吕进安慰她。

“真的？”

“我相信，阿姨一定会好的。”

余凡凡看着诊疗单上的几个字“精神障碍 ”还是觉得心里没底，“哎，希望如此。”

回到了家里，舅舅给她打电话问看病结果如何，她也只能如实回答。想到她在学校的那段时间，都是舅舅在忙前忙后照顾妈妈。余凡凡内心也是充满了感激。放下电话之后，她算了一下这次看病的花费，也不是太多，总共花了10000多点，吕进买车票，订宾馆花了700。她决定明天将这些钱还给吕进。吃了药之后，余妈也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第二天，余凡凡醒来之后就闻见一股饭香扑鼻而来，原来是妈妈给她摊的鸡蛋饼，还有煮的粥。看到妈妈像没事人一样，仿佛她的病就只是她做的一场梦一样，她瞬间流下了激动的泪水，最近她的泪腺太发达了，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也随着妈妈病情的好转落地了。

“妈，你终于好了！”余凡凡搂着妈妈的脖子激动地说。

“这段时间给我女儿添乱了，我一定要振作起来好好生活。你弟弟已经没了，我现在只有你了。”余妈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妈，以后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好吗？弟弟在天堂也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一阵门铃声打断了母女的谈话，余凡凡一猜肯定是吕进。开门一看，果不其然，只见吕进拎着一大袋早餐。

“你今天这早餐可买多了啊，够你一人吃就行了。”余凡凡笑容灿烂地说。吕进看到那个熟悉的余凡凡又回来了，一度怀疑自己穿越了时空。

“这是我们高中同学吕进，就是他带您去看病的。”余凡凡向余妈介绍说。

“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这个病，你说叫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办才好。”

“阿姨，只要您好了就行，这几天可把余凡凡给吓坏了。”

“都怪我不争气，净给女儿添乱。”余妈说着又抹起了眼泪。

“阿姨，既然您好了，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先走了。”吕进感觉再说下去就会戳到余妈的痛处，于是赶紧起身告辞。

“你不再坐会？”

“不了，阿姨，我家里还有事，我就是过来看看您好了没有。”吕进说着已经出了门。

余凡凡拿钱出来时发现吕进已经走了，急忙追了出去，“你走那么急干什么啊？”

“我这不是怕自己不会说话，又让你妈想起伤心事了嘛。”

“你那张嘴，还不会说话？谁信呢！”

“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记得给你妈按时吃药。”

“知道了，这700块钱还给你。”余凡凡说着将700元递给了吕进。

“跟我这么客气干吗，你先拿着吧。”

“我妈这病好了，就可以上班了，你拿去吧，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嘛。”

“那好，那我就收下了。”说着将余凡凡递过来的700元塞进了裤兜里。要知道这700元可是他骗他妈要的开学的学费钱。

吕进看到余凡凡活过来了，本来挺高兴的，可是一想到余凡凡说的“亲兄弟”这几个字又感觉心烦意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