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
船依旧是那艘船，船娘却换了个人，看着眼生。见有人来，她笑着揽客：“两位帅哥，坐船吗？”
霍骁：“麻烦送我们去小瀛洲。”
“好咧。”
船娘笑着应了一声，待两人上了船，她轻点船桨，借力将船推出了岸，顺着曲曲折折的水道飘荡。
从螣蛇酒店去小瀛洲，要先经过一段狭长的水道，那水道极窄，只容两船通行。好在此刻水面上只有他们一艘船，一路畅通得很。
水道两岸树木葱茏，树上挂满了节日装饰用的彩灯，在黑色湖水中倒映出一树的火树银花。摇橹船破开水面，撞碎这一树一树的光影，满河跳跃的碎金。
忽从湖面上飘来一阵清澈的笛声，仿佛天外之音，幽幽飘入霍骁和苏离耳中。两人下意识地向外望去，只见湖面上飘着一叶扁舟，船头立着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一身青衣，持笛而立。
苏离惊讶地站起来：“青大人。”
“小阿离。”
那人说话声音并不洪亮，只是轻声细语，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却好像就在耳边响起一样，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青衣人微笑：“如此良夜，可否请君一聚？”
再看船头的船娘，双腿已经变成一条长长的蛇尾，盘旋着支撑起她站立的身躯。船娘笑道：“苏大人，霍先生，青大人摆了宴，还请赏光。”
霍骁心中惊讶，脸上却不动声色：“这是你给我准备的惊喜吗？”
“不是，是我太菜，这位姐姐修为比我高，我之前压根没看出她是妖怪。”苏离有些心虚。
霍骁：“……”
那船娘咯咯娇笑：“苏大人过谦了。奴家修为平平，只是身上有一颗青大人赐下的蜃珠，可以变换形貌，隐藏妖气，苏大人认不出来也很正常。”
她既已现出原形，干脆也不摇橹了，直接甩动蛇尾，激起大片水花，推着小船往青衣人那边去。
趁着两艘船还没靠拢，霍骁问：“那个人是谁？”
苏离：“是白蛇湖的水主青君，执掌白蛇州一带水域，水中妖兽尽归他管，我们平时称呼他青大人。今天他来找你，可能是因为之前你被蛇妖攻击的事。青大人做事公允，你不用担心。”
霍骁：“有你在，我不担心。”
两艘船很快就靠在了一起，两人便停住了话头。
此时那位青大人已经进了船舱，船上也没有船娘，一叶扁舟孤零零漂泊在白蛇湖上。从外表看只是一艘再普通不过的摇橹船，船舱里空间不大，要是坐上三个人，只怕还会有点挤。
“上去吧。”苏离道。
霍骁依言踏上船，靠得近了，便看见整个船舱都被笼罩在一层浅青色的光晕中，影影绰绰，让人看不真切。
“这是？”
“是结界。别害怕，没事的。”苏离拉起他的手按上去，立刻就有波纹一圈圈漾开来，仿佛水中涟漪，“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
霍骁迅速抽回手，耳朵泛红：“嗯。我没有害怕，你别动手动脚的。”
苏离：“？”
“小阿离，好好说话，勿要孟浪。”青君的声音从船舱中传来。
苏离：“？？？”哪里孟浪了？
苏离莫名地有种自己调戏了大家闺秀，结果被人家长辈看到以后批评教育的感觉。他摇了摇头，将自己的胡思乱想甩到脑后。
船娘笑道：“二位，请进吧。”
苏离不敢再“孟浪”，只好改拉霍骁的手腕：“进去吧。”
一进船舱，才知别有洞天。那狭小的船舱竟是一间极为华美的大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正中央有数名舞姬正翩翩起舞，舞姿灵活妖娆，柔弱无骨，仿若水中游蛇。
苏离：“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古人说的别有洞天，就是这个样子。”
霍骁：“嗯，很厉害。”
正说话间，又有一蛇尾侍女走上前来，引他们入座。
霍骁跟着她走到大厅尽头，就见那离摆着三张几案，呈品字状，各配着一个蒲团。青君跪坐在最上首，霍骁和苏离被引到他下方最靠近的位置，一左一右坐在两侧。
苏离看向侍女：“这位姐姐，霍骁他不熟悉这里，让他坐在我旁边吧。”
侍女微笑：“二位是贵客，自然想怎么坐就怎么坐。”
说罢，她巨大的蛇尾一卷，便将对面的几案和蒲团移到了同一侧，再请两人入座。
等两人坐好，又有侍女上来斟茶。待一曲舞毕，乐声暂停，那些蛇女尽数退了下去。
青君坐在上首，闲闲地道：“小阿离，你到了白蛇州，我便想和你一聚。只是昨日中秋，是家人团圆之日，不便打扰。好在今日十六，依旧月圆，便邀请二位前来，共赏这湖光月色。”
苏离：“青大人费心了。其实我们也没有家人在这里，就是凑在一起过了个节。今天闲着无聊，就想去小瀛洲数月亮玩。”
青君问：“怎么不见御玄？你们出来赏月，也没叫上他？”
苏离：“……”
糟糕，完全忘记家里还有一只形单影只的猫。
他顿时有些懊恼：“完了，回去阿玄肯定要说我不够朋友，出去玩不带他。”
青君笑道：“你不用急。我这里别的没有，河鲜海味是不缺的。你回头带点好吃的，好好哄一哄它，御玄不是不讲道理的猫，不会和你闹的。”
苏离笑道：“那就谢谢青大人了。”
青大人道：“不必客气，说正事罢，想必你也猜到为何今日要请你和霍先生过来。前几天冒犯霍先生的那条小蛇，正是我们族中孩儿。他刚修出灵智，心性不稳，月圆之时凶性大发，才会攻击人。所以今天我才请霍先生过来，向他赔礼道歉。”
苏离：“青大人，按照规矩，每到十五之夜，小妖怪都得被关在家里，由家长看护，以免他们受月相影响，失去理智，随意攻击人类。按理说，那条小蛇也应该有专人看管，他是怎么溜出来的？”
青君说：“这是我们的疏忽。他藏了一颗蜃珠，做出还在家的假象，其实已经溜了出去。”
家家都有熊孩子，妖怪家也不例外。
苏离追问：“那青大人打算怎么处置它呢？您应该知道，妖与人不同，人类的小孩子就算再调皮，力量也有限。可是妖族身具妖力，远比普通人类强大，破坏力也更大。妖怪要是不懂得遵守规则，不能控制自己的凶性，那是很危险的。”
“这次只是运气好，正好我在现场，救下了霍骁。万一我当时不在呢？这可不是道个歉就能解决的事。”
青君点头：“你说的很对，他既然犯错，按照规则，我会惩罚他在白蛇湖底面壁思过二十年。二十年后，再送他去青龙都上学，好好学一学为人处事的道理。”
“二十年？”霍骁微讶，这妖怪世界的罪刑都是这么长的吗？
苏离解释道：“妖怪寿命比人长的多，二十年对人类算很长，对妖怪也不算很久。”
青君：“面壁之前，我会让他亲口向霍先生道歉。”他转头吩咐侍女，“将那小滑头带上来。”
侍女应命，片刻后便从殿外牵了一个男孩子上来。那男孩子大概只有六、七岁的样子，长得白白胖胖，穿得像是年画上的童子。
一见殿中三人，那小男孩立刻跪下：“见过青大人，苏大人，霍先生。”说话居然还带着奶音。
侍女叱责他：“你那晚冲撞了霍先生，还不快点道歉。”
那男孩立刻跪下，向霍骁磕了一个头，眼泪汪汪地：“对不起，那天吓到霍先生了，可我不是真想吃你，我哪敢吃人呢？只是觉得你身上很香，是我从小就喜欢的那种味道，一时就没忍住……呜呜呜，对不起，霍先生你原谅我吧。”
霍骁：“……小朋友你先起来吧。”
对着这种六七岁的小孩子，他心里就算有火也发不出了。
苏离看见他吃瘪的表情，心中觉得好笑，说道：“呆子，他看着年纪小，你就真以为他是小孩子？妖族刚开窍的时候智商和小孩子差不多，化形也是孩童模样。这小蛇妖看上去六七岁，实际年龄可能要加个零。”
果然，那小蛇妖说：“是呀，我今年六十二了。”
才二十六的霍骁：“……那老爷爷您先起来吧。”
小蛇妖：“……”
青君：“……”
苏离：“哈哈哈。”
那小蛇妖眼睛瞪得圆圆的，不敢起来。青君轻咳一声：“霍先生让你起来，你就起来吧。”
得到青君允许，他这才怯怯地站起来：“谢谢霍先生。”
苏离笑完，问那小蛇妖：“你说你攻击霍骁，是因为觉得他身上香？”
小蛇妖羞涩道：“是啊，好香，口水都要下来了。”
苏离：“你没有闻到他身上有我的味道吗？”
小蛇妖：“闻到了，我知道他是有主的，可是太香了，我忍不住。”
苏离：“哪里香了？他年纪又大，身上还全是肌肉，硬邦邦的，你也不嫌磕牙？”
霍骁：“？”
苏离心想，当初在青龙都的时候他扶过霍骁，一上手就摸出了门道——霍骁就是那种喜欢运动的人，肌肉分明，体脂率低，是完美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可是吃起来口感绝对又硬又柴。
小蛇妖不服：“他年纪虽然有点大，可还是童子身，人间像他这样的大龄男子可不多了，就算肉老一点又怎样？你们吃鸡不也喜欢吃个童子鸡么。他肉质紧，又那么香，说不定是火腿味儿呢。”
苏离认真想了想：“你说得也有道理。”
霍骁：“？？？”
“不过说这些也没用了，早就不允许吃人了。”对妖族而言，食人是最重的罪，小蛇妖颓然道，“现在要是吃了人肉，是要终身被囚禁在白蛇湖底，永世不见天日。唉，可惜我晚生了几百年。”
苏离无语：“小朋友……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啊。”
小蛇妖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就是随便想想。没吃过的零食，总是有点好奇的嘛。”
霍骁：“……”
原来在这条蛇眼里，他真的只是一盘菜。不过这条蛇为什么会知道他的个人隐私？
还有，什么叫做“年纪大了”？他今年也不过二十六，连三十而立都不到，苏离居然说他年纪大？
霍骁不可置信地问：“你觉得我年纪很大？”
苏离：“哦，你说这个啊，你都二十六了，又是豪门，再过几年可不就成豪门老男人了吗，说你年纪大也没错啊。”
霍骁：“……”
霍骁：“那他又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个人隐私？！”
小蛇妖：“我当然是闻出来的。不信你问苏大人，他鼻子可比我还灵。”
苏离摸了摸鼻子：“嗯，其实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闻出来你身上单身狗的味道了。”
“苏大人，那叫元阳未泄。”小蛇妖纠正他。
霍骁：“…………”
青君坐在上首，看下面一群小辈叽叽喳喳，也觉有趣。他笑道：“小阿离，你休要胡言。霍先生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就算还是元阳童子身，想来只是缘分未到罢了，你不要欺负人家老实。”
苏离：“我哪有欺负他。”
“……”霍骁微笑，“我们可以跳过这个话题吗？”
青君轻咳了一声：“好了，不说这个了。霍先生这次遇袭，都是我们的过错。光是口头道歉不足以弥补霍先生受到的惊吓，我手中有一物，送给您作赔礼，聊表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