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马路对面的那栋居民楼，四楼的一个小房间亮起了灯，窗户上映出一个老太太的身影。

陈氏深深看了一眼那扇小窗，说：“苏大人，霍先生，谢谢你们，让我能再见到我的女儿。看见她过得这么好，我此生再无遗憾了。苏先生，劳烦您动手，将我送走吧。”

苏离：“好。”

霍骁一愣：“现在就走？你不再多待一会吗？”

陈氏说：“能再看到囡囡，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敢再贪心。还是早些请苏大人施法让我从您的身体里出来吧，我在您身上待得越久，对您的运势影响越大。”

“其实我运气一直很好，也不怕损失一点钱。你要不要再待一会，陪陪你女儿，或者去附近走走看看？你不想看一看这个新的世界吗？”

“霍先生，谢谢您，真不必了。”

霍骁还想再劝劝她，一旁的苏离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知道霍骁是一片好心，但人鬼殊途，这样心软，吃苦头的是霍骁自己。

“霍先生，我知道你同情陈氏。但是鬼上身毕竟是特殊手段，她再待下去，对你的身体会有很大负担。我们之前约好的，到了青龙都，你都听我的安排。我觉得，现在是时候送她走了。”

苏离微微抬手，不知道做了什么，霍骁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平复下来，他又获得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她已经离开了吗？”

“还没有，只是暂时压制住她的魂魄。这里人太多，不方便施法。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念咒将她送走吧。”

“好……刚才是我意气用事了，抱歉。”霍骁向苏离道歉，“我在青龙都有房产，没有其他人住，非常安静，我们过去那边吧。”

“那走吧。”苏离本来是想将霍骁带去自己住的地方，不过既然霍骁开口，去他那里也是一样。

霍骁的公寓坐落在青龙都市中心，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见滔滔江水和横跨江面的那座古老铁桥。对岸的建筑鳞次栉比，古典和现代的风格突兀又和谐地融合在一起，有一种奇妙的美感，是经常出现在旅游明信片上的景致。

公寓很空旷，也很整洁。虽然平时没人住，但定期有专人上门负责清洁，顺便补充食物。冰箱里满满当当地放着各种酒水饮料，也有新鲜食材，看上去倒不像是没人住的房子。

“我经常来青龙都出差，不习惯住酒店，就会住在这里。”霍骁打开冰柜门，问苏离，“你要喝什么？”

“水就可以了，谢谢。”

霍骁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会施法将陈氏的魂魄从你体内引出来，其实她自己也可以出来，只是这样对你身体影响比较大。由我施法念咒，再引出她的魂体，你会好受一点。不过还是会有些痛，你得忍一忍。”

“好的，麻烦你了。”霍骁道，“我已经准备好了，开始吧。”

“闭上眼。”

霍骁依言闭上眼。

他虽然闭上了眼睛，却依旧可以感觉到，苏离的视线正落在他身上，这不免令他有些紧张，眼睫轻颤。

苏离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以手结印，口中念出古老的音节。那些韵律霍骁听不懂，但又觉得很好听。当苏离念完最后一句咒语，霍骁只觉像有千万根冰冷的针瞬间刺入心脏，四肢百骸剧痛无比，血液翻腾，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身体中被剥离。他一时支持不住，捂住心口重重摔了下去。

幸好苏离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他：“你没事吧。”

霍骁闷哼一声：“唔，没事。”

苏离扶他坐到沙发上，轻声道：“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片刻之后，霍骁觉得身上骤然一轻，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中彻底离开了，疼痛也随之缓解。等他再睁开眼，就看见陈氏悬于半空，身体透明，一脸歉意。

“霍先生，真是对不住您。”

霍骁忍着痛，露出一个微笑：“没关系。”

苏离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黄符，口中轻念数声，那黄符无火自燃，瞬间化作一道金光射入陈氏灵体之中。

“陈氏，你走吧。”

陈氏双眼圆睁，十分惊讶：“苏大人，您就这么让我走了？你不怕我去抓别人……”

“你就算有害人之心，也没这个本事了。”苏离淡淡道，“之前你的魂魄依附于莲池，受水域磁场的力量加持，才能抓人做替身。一旦和那片水域割裂，你的魂魄比寻常鬼魂还要虚弱，是不可能再有力量上其他人的身的。”

“要是没有其他依附，寻常魂魄七日而散，你大概七分钟就会散了，这张符箓可以保你魂魄一个时辰不散。最后一个时辰……你要去再看你女儿一眼也好，要去看看这个新的世界也好，随你去吧。”

“苏大人……”陈氏怔怔看着他，俯下身向苏离霍骁深深拜了一拜，“苏大人，霍先生，谢谢你们，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感谢二位。”

霍骁忙道：“不用谢我，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您愿意伸出手来帮我，就是最大的慈悲了。”

如果遇上其他人，或许也会同情她，可怜她，恳求苏离高抬贵手饶过她，但未必肯把身体借给她。人都是自私的，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不会想要沾染上他们这些邪祟。

“苏大人，霍先生，真的谢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帮忙，我怕是再也见不到囡囡。两位的恩德，我无以为报。”陈氏谢过二人，又道，“我要走了。我想好好陪陪囡囡，再看一看这个新的时代。”

苏离：“去吧。”

陈氏的一缕孤魂，飘飘荡荡离开了霍骁的公寓。

这世界上再不会有陈氏的踪影，明知道离开的代价是彻底消失，她依旧选择离开，只为看一眼自己的女儿。一个母亲为了她的孩子，好像做什么都是甘愿的。

霍骁沉默不语，他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对了，我好像忘记和你说，被鬼附身之后，鬼的情绪也会影响到人。陈氏好不容易找到女儿，心情肯定很复杂。你受她影响，心里应该也不好受吧。”苏离忍不住逗他，“你不会要哭了吧。”

霍骁：“……没有。”

“好好好，是我看错了。”苏离哄他，心里却在想，他可真嘴硬。他们之间有血契，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霍骁的情绪，明明就很难过，想哭也没什么丢人的。

不过霍骁脸皮薄，不想承认，自己不说就是了。

苏离怕霍骁觉得不自在，便没再和他说话，侧过头看向窗外，假装在看外头的风景。实际目不转睛地暗中观察着窗玻璃的反光，就想看霍骁有没有偷偷哭鼻子。

可惜苏离并没如愿看到霍骁偷偷哭鼻子的样子，他心里虽然为陈氏难过，但还不至于失态到在人前落泪。他就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苏离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把视线收回来，看手机去了。

霍骁：“……”

他倒是想和苏离说两句话缓解一下沉默的气氛，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苏离先开口：“这里的事已经解决，你身体要是没什么不舒服，我们是不是可以准备回去了？霸道总裁可以翘班，我可只是个小演员，明天还要拍戏呢。”

霍骁：“！”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都忘记看陈陌的回复。陈陌到底有没有搞定苏离角色的事？

虽然心里忐忑，霍骁脸上神色却一点不变：“是该早点回去，别耽误了你明天的工作。”

“嘟——”

话音刚落，苏离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苏里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他的经纪人操辛。

“我接个电话。”

“请便。”

趁苏离去阳台接电话的时候，霍骁偷偷取出手机，看到陈陌回复说已经和制片人说好恢复苏离的角色，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阳台上，苏离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的操辛语气不算很好：“苏离，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苏离：“先说坏的。”

操辛：“坏消息就是，剧组的副导演联系我说，你的角色可能会被换掉。”

“换人？”苏离惊讶，“为什么？我这几天在剧组一切都很正常，导演看上去对我还挺满意的，他们换人的理由是什么？”

“剧组给我的理由是，导演修改了剧本，你的角色人设从小奶狗变成了霸道总裁。你太年轻，他们怕你演不出总裁的感觉，想找个看上去成熟点的。”

“不可能。这部戏里两对CP，一对是大叔小妞的组合，另一对走御姐和小奶狗路线，已经有一个大叔类型的角色，再找个成熟的就重复了。而且我怎么就不能演霸道总裁了？”苏离反问道，“影视剧里的霸道总裁大多数都是年轻帅哥吧，又不是现实。”

何况就算现实当中，总裁也不都是一脸褶子的大叔啊，苏离心想，隔壁就有一个又年轻又帅的呢。

操辛道：“这明显只是托词，等你退出剧组之后，剧本没准又改回去了。他们就是想要换掉你，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我猜可能有人想要截胡你这个角色。”

这倒是一种可能。

苏离又问：“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后来剧组又说剧本不改了，所以你的角色不变。”

“……逗我吗？”

“你也觉得很奇怪吧。突然换人又突然不换，变来变去，朝令夕改，一切都太草率了。”操辛语气严肃，“虽然你的角色保住了，但我觉得现在放心还太早。他们之前想换掉你，肯定有什么缘故，绝对不是说的这么简单。你好好想想，这两天有没有发生什么？”

“好像都挺正常的。进组以后就拍了几场戏，我都没怎么NG过。和其他演员、工作人员相处都还行，就是社会人之间普通的商业互吹……”

电光石火间，苏离猛地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那间合上的阳台门。

“等等，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回头再和你说吧。辛哥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等等，你说清楚！”

“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先挂了，我现在就去解决这件事。”苏离按下挂机键，手机屏幕熄成一片黑色。

这两天唯一和他有特别接触，同时又有能力把演员说换就换的，除了霍骁，还会有谁？

苏离一把推开阳台移门，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刚才是我的经纪人打电话过来。”

霍骁：“？”

“他说剧组打算把我换掉。”

霍骁：“！”

苏离眯起眼：“霍先生，您是投资人，知道是什么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