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俊杰走出医院，被阳光刺得举手遮眼。
柏油马路又白又亮，打开车门，桑拿热气轰然撞脸，他摇下四面窗子，把空调开到最大档，站在树荫等车子凉下来，一边拨电话给马提子。
“媒体报道没有？”
“报了，只说天台坠亡，没提六零一。”
“你查一下金荣的修车店附近，有没有卖蛋炒饭和毛豆组合的小店，看看老板记不记得，周四晚上金荣买的几人份，好，那挂了啊。”
“哎别！廖哥，有个事儿。”
打火机的声音，跟着马提子夸拉拉拍大腿，兴致勃勃讲，“我跟你讲这事儿真绝了！你猜蒋森这两天在哪儿？哈！”
“找着了？”
“他被万县拘了！有人举报他制造车祸杀人。”
廖俊杰手一抖，激动地烟差点掉了，“怎么拘了这么久？”
“运营车辆嘛，涉及旅客运输，48小时起步，早上我来了就准备发协查通告，发之前灵机一动，说先群里问问，会不会扫黄抓赌，把他龟儿子给抓了，结果一下万县就说起来，人在他们手上！你说好巧？！”
“靠！还以为他跑了！”
廖俊杰刚才费半天劲没问出来，这儿得来不费功夫，又恼火又解气。
“举报他那个视频我看了，有反光，副驾上确实好像坐了个人，万县那个老几生怕命案挂到手上，一直拖到车子捞出来，塘底摸一遍，没死人……”
廖俊杰打断，“查个这查了三天？”
“周四半夜下大雨，水塘涨到五十米，用特战车才捞起来。”
廖俊杰吐口气，“传唤是几点？”
“执法记录仪上是23号晚上八点零五分，在小卖部。”
“车祸呢？”
“下午三点五十六，精确的不得了，就是平台掉线的时间。”
“地点？”
马提子翻着文件照本宣科，“万县梅溪镇甲子村村委附近大水塘，我估计他是故意把车开塘里，从保险公司套钱，大概能套十万块。”
“现在人呢？”
“刚放，我跟到在，正要上高架。
廖俊杰顿了两秒，难怪背景音呼呼啸啸，像风声。
“马提子！你娃安逸地很哇！开车摆龙门阵，脚放下来！你找死随便，老子不替你背处分，刑警开车不守交规？啊？老子流动红旗都没得了！”
反正够不着打不着。
马提子勇敢地继续抖着脚敷衍。
“没甩到仪表盘上，廖队，我待会儿找个啥子借口问他两句哦？就怕他遭人审了两天两夜，PTSD，问不出。”
“先别问，案发时他搞不好真不在。”
“诶嘿？那我不跟了？”
“跟！看他去哪儿，叫小虎来轮班儿。”
“好嘞！”马提子像个小马达，嘚嘚儿的劲头十足。
廖俊杰挂了电话，想蒋森周四这一天，经历也真是跌宕。
万县淹车，回来目睹坠楼，主动报警，紧跟着被传唤，从他的视角，淹车是蓄谋已久，被传唤算飞来横祸，唯独金荣坠楼不在计划之中，不然，完全可以安排在另一个时间，不用搞得这么匆忙被动。
那为什么，金荣偏偏在他家楼上坠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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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6月2日周日下午
“开工仪式现场，伴随着慷慨激昂的鼓声和五彩缤纷的礼炮，寓意吉祥如意的醒狮表演栩栩如生，在总经理的带领下……”
电视台主持人手握长柄话筒，站在舞狮前奋力演说。
在她身后，汽车厂领导班子统一身穿靓蓝工装，肩披正红绸带，一人手捧一只毛茸茸的小金龙玩具，满面堆笑。
尹从辉照例隐身在人群背后的树下，默默抽烟。
本来就是摩托车厂转型汽车，两轮改四轮，勉勉强强，前些年蹭着国产化的东风，稍微奋起了几天，这两年内卷严重，眼看又不行了。
宋局低调地站在第二排，厂领导班子身后，挂着殷切嘱托的笑容。
“不好卖，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当然啦，直接给补贴是一种办法，但现在政府手头也紧，啊，这个你们多理解。”
厂长躬着腰频频点头，毕恭毕敬，“理解理解，政府担子重。”
“老百姓不买车，总要打车吧，你看啊，车子嘛，平台统一采购，租给司机使用，或者卖给司机分期付款，这个形式就很好嘛……”
厂长茅塞顿开，“对对对！”
宋局拍厂长肩膀，拉他正对一排记者的长柄话筒和摄像机。
顿时响起一片七嘴八舌的提问。
气氛热烈，一把手谈框架，站第三排的王秘书负责具体工作。
“平台宋局已经挑过了，当然啊，合作条件还得你们自己谈，招商办么，就是牵个线，在商言商，‘无忧快跑’的优势是底子厚，合作的起。”
撞撞厂办主任的胳膊，索性说的更明确点。
“先款后货，可以吧？”
主任感动的热泪盈眶，“这就是救了我们厂的命啊！”
仪式结束，跟着会餐，敬酒，拍胸脯誓师，王秘忙得团团转，直到夜色降临才偷空出来，在月光下逮住一条安静的人影，指尖橙色火星子摇摇曳曳。
王秘书叫了声，合同拍到尹从辉胸口，“看看满不满意？”
尹从辉就着月光翻阅，一眼抓住最关键的数字，定价和付款比例。
他面露喜色，舔着唇反复看了几遍。
没等他致谢，王秘书手伸过来，支住他胸口。
“一码归一码啊！”
喝多了他说话有点口齿不清。
“上趟你没整我，我念你的情，这件事，本来宋局交给小赵的，不知道他这两天怎么回事，请完病假请事假，老不来！”
尹从辉面无表情，干巴巴问，“是吗？”
王秘书说，“你看啊，车子，市价六折卖给你，你八折卖给司机，但是贷款加上利息，相当于卖原价，这个利润空间足够了吧？”
“您是财神爷！从前我有眼不识泰山，斗胆得罪王大秘！”
“你帮我个忙，去瞧瞧小赵怎么回事，这一周全是我挡酒，受不住。”
王秘书说着要吐，尹从辉想搀扶，被他推开。
“走罢走罢，人家说宋局走哪儿都带着你，不好听。”
“好，我去看看赵秘书，那宋局那边？”
王秘书揉着肠子干呕，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他知道你来过了，走罢。”
尹从辉拿文件回公司，找财务部算账，都感慨这笔生意谈的真好。
难怪宋局重用他，就凭这转的飞快的脑子，几句话救活一家厂，挽救一千多就业，顺带把尹从辉手里滚烫的现金转换为每日流水，可谓三赢。
财务问，“尹总，还剩几套，同行都问过了，要不给中介？您看是想一把清仓，还是不着急慢慢卖？”
“我上次说有个女的想要，找你没？”
“没有，我电话一直开着的，没找过。”
尹从辉累得够呛，疲惫的揉脖子，“那先放着吧，不急。”
年终奖可期，员工团团鬼笑，看老板要走，一个个回工位关电脑。
“只是草签，未必作数，别露风声，以后有你们对媒体吹牛的时候。”
都应了，看他的眼神，是对青年才俊的无限崇拜。
候他闪出玻璃闸门等电梯，男生调笑，“喂，听说老板单身？”
两个女生呀地回头，“真的？”
老员工说，“什么年代啦，没结婚一定单身？说不定好几个女朋友。”
尹从辉听得清清楚楚，不过装聋，站了一会儿，摆弄起手机。
有条对话是这样的，“哥，查个人”，附莫安生的名片。
对方调侃，“女的？铁男动凡心啦？”
停在这里，十天了，他没催促，对方也没解释，好奇怪，尹从辉点开他的头像，朋友圈正常，city walk，晒电影票根，一直有更新。
他回到对话框发了个滑稽的表情。
果不其然秒回，“你娃被仙人跳？”
“？？”
“这女的根本不是做保险的。”
尹从辉凝神一秒钟，心口狂跳，“？？？”
“交通台的主播，你从哪认识的？跟你都敢撒谎啊？”
“靠！谢了。”
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尹从辉吐了口气。
传媒？
那他的plan B有点小题大做，不过不要紧，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删掉相册里的莫安生名片，回到微信页面，删掉对话记录，取消最近十天给对方朋友圈点的赞，再删除联系人。
电梯门一开，冰冷的不锈钢装饰板比高档水晶穿衣镜还光还亮，照出他阴沉的面孔，漠然死寂的一双冷眼。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