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告诉他了？”柏子夜站在疗养院二楼的阳台上，边问边递了张支票过去。

罗奇莎笑眯眯地接过，仔细数着支票上的数字：“当然告诉了。这个蠢货嘛，自然是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她双手一摊，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想如果他够聪明，接下来，应该会跟秦铃对峙，问个明白。”

柏子夜瞥了罗奇莎一眼，像听到了个笑话，哈哈大笑几声后，从栏杆上支起身来，说：“不，你错了。如果他足够聪明，他会选择隐忍不发。”

罗奇莎一听眉头微挑，正欲开口，就看见柏子夜摇了摇头，语气变得异常严肃：“你没真正见过她，你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可怕之处。”

可怕之处……

罗奇莎知道他在说谁，她在电视上见过秦铃，算不上美人，但眉目间透着锋芒：“对，电视上的她确实很干练，但……”她说到这，顿了一下，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心思深不可测。”柏子夜嘲弄笑着，“就像一头沉睡的狮子，你永远不知道她下一秒何时醒来，将你撕得粉碎。”

罗奇莎有些惊讶，她难以置信道：“怎么？难道你见过？”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引擎声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罗奇莎从窗口探出头，刚好能看到简司谦的车正飞速驶出疗养院的大门。待她转过头来，却发现柏子夜正在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她。

“还是这样的一个夏天……”

他的手又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面对同样的一张脸。

他至今心有余悸。

那时的虞城的东区才刚建好，白天里就空旷得没什么人烟，加上几条主路都被铁皮栅栏给拦着，到了晚上更是连个连路灯都没有，黑咕隆咚一片，甚是萧索。

柏子夜喝了点酒，一时上头，直接上了写字楼顶。

站在新落成的在写字楼顶，脚下是万丈深渊，身后是负债累累，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

他犹豫着，在生死边缘左右徘徊。

他已经在上面站了很久，始终没能拿出他老爹那一跃而下的勇气来。

“老头子到底是怎么跳下去的。”柏子夜边嘟囔着，边从裤兜里掏出烟盒。

惊喜地发现烟盒里还藏了一支烟，柏子夜想着老天待他不薄，打算抽完再天，但楼顶风大，打火机怎么着也打不着火。

老天爷真是对他不错，这下又给了他一个放弃的理由。

于是，柏子夜立马灰溜溜地从楼上爬了下来。

街道上昏暗无人，就在柏子夜三步一晃地往车上走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孩惊恐的哭腔，他仿佛原地从商战片来到了恐怖片。

给柏子夜惊出一身冷汗，瞬间酒醒，他颤抖着回头，才发现远处的是活人。

不远处，女孩正朝他这边拼命地跑，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喊着：“救命！有人要……”

然而，女孩的话还没说完。

虞城东区上方骤然响起一阵刺耳的撞击声，在夜空中回荡开来。

柏子夜看到女孩像个布口袋，轻飘飘地上了天，然后重重摔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他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女孩体内骨肉碎裂、血管爆开的声音。

眼前一片血肉模糊。

只知道声色犬马的公子哥哪见过这场面，当场吓得腿软，直接瘫倒在地。

那一刻，柏子夜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崩溃了，恐惧、绝望、无助等情绪一起涌上心头，将他彻底击垮。

这时，那辆黑色汽车停在了他的面前，车门打开，一个圆脸女人从车里走出。她神情冷漠看不出情绪，只是站在那，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柏子夜本能地想要逃跑，他觉得这女人十有八九是来灭口的，恨不得双手并用四脚着地往远处跑。

可跑了没几步后，他就停了下来，想到自己本来就打算结束这一切，被她灭口，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于是，柏子夜放弃了逃跑的念头，直接坐在路边，从兜里掏出最后一支烟，往嘴里一送，问女人：“有火吗？”

那女人鼻腔溢出一丝轻笑，看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许。她伸出一只细长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精致的都彭打火机，动作流畅优雅，仿佛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凡事皆有价码。”她依旧神色淡淡，“你想要什么。”

她拇指轻轻一按，伴随着“咔嚓”一声。

一团蓝色火焰跃然而出，瞬间照亮她凌厉的眉眼，里头藏匿着不易察觉的阴狠。

柏子夜微微倾身，将嘴上的香烟凑近火焰。

片刻后，香烟点燃，袅袅烟雾升起。

“你在想什么？”

罗奇莎点上一根烟，极细的女士香烟，烟雾弥散间，还能闻到淡淡的巧克力味：“你似乎没有把全部事情，告诉简司谦。”

她从柏子夜的眼中，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情绪，却一闪而过。

柏子夜不接话，只看着罗奇莎手上夹着的那根女士香烟，拿过来吸了一口后，颇为嫌弃道：“这味儿……抽完这一支就赶紧走吧。”

柏子夜掐灭烟头，他极目远望，远处早已不见简司谦的身影。

他想，要是秦铃在这就好了。

就像她说的那样，当你恨一个人时，不一定要杀了他，告诉他真相，看着他的世界一点点崩塌，才是真正的报复。

她要是在，大概会夸他学得真好。

……

王霄介绍的这条路沿途风景如画，青山绿水相依，美不胜收。

可简司谦心中藏着心事，一道心墙将周围彻底隔绝，眼神空洞只能顾及前方，一切与他无关。

夜幕降临，车进了繁华的市里，街道上人来人往，平添了不少人气。听说晚上临江广场上要举办烟花节，大家都跑到江边等着看烟花。

简司谦没这个心思，他往左狠打了一把方向盘，车顺着南津园的主门往里走。

随着车子深入，人群的嘈杂声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幽静与黑暗，只有车灯的光束，在其中划出一道道冰冷的轨迹。

车子转过园心湖，远远地就能看到别墅里头灯火通明，人影卓卓。简司谦知道，这是秦铃又让厨师来家里准备晚餐了。

简司谦故意在外边墨迹了一会，给厨师留出足够离开的时间。这才慢悠悠把车开进庭院，门口的暖黄感应灯同时亮起。

他停好车，推开门，一股饭菜香扑鼻而来。餐桌上，摆放着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秦铃独自站在餐桌前，手中的菜还热气缭绕，从表情到衣着，从发丝到态度，宛如一位完美的居家太太。她见到简司谦回来，立马放下手上的盘子，走到他身边。

“回来了。”秦铃关切地问，“怎么看着有点不高兴，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跟王总谈得不好吗？”

简司谦脱下外套，动作有些僵硬，他摸了摸秦铃隆起的肚子：“没什么，就是开车开得久了些，有点乏了。”

他故意张望着桌上的菜，刻意将注意力转移到饭菜上：“今天中午没吃好，快吃饭吧，都给我饿坏了。”

戏演的多了，就真假难辨，简司谦半真半假地说着，自己也信了，仿佛真的中午没吃饱般，上了餐桌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小心噎着。”秦铃给他递了杯温水，看似不经意地问他，“路上，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人。”

话音未落，简司谦一口哽在喉中，上不去下不来，呛咳了半天，连灌了好几口水这才缓了过来。他抬头，正对上秦铃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心中顿时慌乱起来。

秦铃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一会儿，目光反倒越过他，落在窗外的那株石榴树上：“司谦，你看那棵树。”

简司谦顺着秦铃视线望去，那株石榴树长很旺盛，早就过了石榴开花的季节，可它依旧绽放着火红的花朵，大团大团的，像极了燃烧不尽的欲望。

“这棵树不是一直养在花房吗？你怎么把它挪出来了？”

“它在花房待的太久了，还没经受过四季更迭，枝丫却总想着往窗外冒，这可不行。”她将目光再度转回到简司谦身上，“你知道，养树最重要的是什么吗？不是肥料，不是水分，而是深深扎入土壤的根。”

简司谦沉默不语。

“树因根深而蒂固。”秦铃拿起水杯，透过杯子继续看着简司谦，仿佛要把他看穿，“人也一样，无论外表看起来多么强大，也需要有个依靠，有个支撑。就像我们，不就是彼此最坚实的后盾吗？”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揣摩这话中的深意。

简司谦听得寒毛直立，他一路上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或许两人会争吵地不可开交，或许他会歇斯底里，或许秦铃会气急败坏。

可他从未想过，会是如此的平静，自己还未开口，就被对方四两拨千斤地拿下。

句句都没提，句句都在暗示。

简司谦突然就想起了有关于秦铃的过往传闻，在虞城人们都叫她——雕心雁。那些人是不是也像他这般，深陷泥潭了还不自知，被诛心诛身了才悔时已晚。

简司谦眸光闪烁不定。

良久后，像是松了口气般，整个人彻底颓了下来。

秦铃见状，又问：“所以，你今天见过什么人吗？”

这一次，柏子夜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

“那吃饭吧，别让饭菜都凉了。”

“好。”

秦铃满意地笑了，一切都尽在掌握。她横过餐桌，握住简司谦冰凉的手。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余音未落，五彩斑斓的烟花腾空而起。

烟花在达到辉煌的顶点后，迅速坠落，于夜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又迅速消散，只留下缕缕青烟。

转瞬即逝，哪里比得上四季常开。

待浪蕊浮花都尽，唯有她伴君幽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