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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4章 血脉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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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宣云漓与父王入宫的旨意,长公主背负的,还有国家对于忠臣的信任,而彼时九州之地中最为邻近云珏的忠臣,乃是颜卿的父亲——凌帝朝御史官,颜鹄。

至今我不大清明的记忆里,还隐约记得九岁那年颜卿对着我手舞足蹈地描绘她是如何如何遇见长公主,而钺泧长公主云渺,又是如何如何与她的父亲结缘的。

此话......还需从云渺离宫当夜说起。

月色急匆匆地追赶行人的马速,可彼时长公主奔命的快马脚程似乎不是很能跟得上她豁出性命去奔跑的心迹,背后,尚有十数人穿梭于林间,仿佛猎鹿。

一支箭矢擦着她的右肩膀过去,她忍住闷哼,不欲给身后本就窥视不清的敌军一个自己的具体方位,林间骤起大雾,而淅淅沥沥地,竟隐约下起雨来。

雨水,似乎能洗净人世间所有的罪恶,连同晋婉和那些被她舍下的人命,在这样风声簇簇急吼的夜里,似乎都不重要了。

一切言语,都会化作深秋的风声,同天底降下的戾鸢一起,衔恨而去。

身后来人紧追不舍,已出了皇城内郊,云渺一路上悄然告诉自己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若依武学兵法,回头,便是给了敌人一个可趁机会的空门。

她提着心跳,砰砰砰砰地,将马蹄踏碎满地枯枝黄叶,绝尘而去。

林间风盛,待出了这片林子,便更加无处安身了。云渺环顾左右,想前方再过一里便是平原荒草,那地方一马平川,人若想藏身登天也似,而身后十数支箭矢仍在源源不绝地紧追着自己前进的马蹄,不舍昼夜。

想当年......父皇说自己文课不修只谙武业,还真的不是没有丝毫道理!

深秋九月,寒露宫上下着寒裹素,为昨日先帝骤然驾崩之事,满宫仆婢再不敢兴一字高声言语,现今未到冬日,天子却一向有些易咳畏冷的毛病,据沈太医的脉案陈述,此乃云珏自生来便有的疾病,属弱症之列。

颜卿为此,寻遍了寒露宫内外所有草药,未找到医治云珏的解法。

彼时先皇不过才驾崩一日光景,颜姑娘来东宫任事也不过方才一日,与云珏尚不熟稔,对着那一向孤独惯了的背影,并不敢贸然上前打扰,便自作主张,于天子不知不察的角落里暗暗窥视,记下小天子一日三寝,每寝睡不过一个时辰的作息习惯,悄悄地在无人处习练出一种并不会打扰圣躬的脚步声,我想心细如发,亦不过如此。

为服丧,内六宫上下人人要挨到腊月才许供炭,可唯独云珏所在的寒露宫中暖意融融——早前因先皇丧仪,云珏于大典之上便已然犯了咳疾,咳喘之至险些便顺不上来最后一口余气,同他家父皇一道死在素缟之地,此身不必再有人问津。

时下,梅花开放的时节未到,云珏凝眉搁下笔,隔一扇朦朦纱窗,眺望窗外已被寒风摧折的树枝丫。光秃的树枝丫随寒风摇摆不休,虽弯不折,极有些凛冬寒梅的风骨。

观梅花,使他忆起一人。

晋婉虽不许云渺出宫,好在皇子皇女们向天子报备课业乃是祖宗礼法,始皇帝一朝时定下的规矩,故每年这一日,云渺被准许觐见她的父皇云寰。

云珏自认,他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说出的话往往词不达意,极易引人误会。为减少不必要的争执,他素日总是寡言。是年七月,正逢上父皇身子转好,起了兴致考校一番子女们的课业,云珏便与皇兄们一同去往紫宸殿。

临走到宫门口儿,云珏却听见一串极熟悉的女声,依照皇家次序,他身为皇六子,自该跟随在两位兄长身后步入紫宸殿,如今兄长们停步,他便也颇识时务地顿了步。

一道女子声息,明利强烈地,扎入人的耳朵眼儿里。

“再容我三月,就三个月……”寻常子女,凌帝自没有如此多的耐心,况他于病榻之上极费精力,起身已剧痛不已,如今抽出时空来考验诸子女的课业,已是勉力为之,彼时,皇家的钺泧长公主却道:“女儿的文课比不得弟弟们,可是若论武艺,便是十个子青与子念,都不是女儿的对手,父皇——又何必要苛求女儿于文理上精通呢……”

撒娇中除去讨饶,隐隐有些微不满与不悦,云珏不知父皇听出来了没有。但听云寰道:“治国以文,安邦当武。女儿是朕的女儿,自然要文武兼修,将来......”云寰低垂下去的眼皮猛地抬了下,观望着门外的苍天,微微的呛咳声中强自压抑道:“我皇族最尊贵的钺泧长公主......万人敬仰,岂可偏武艺而废文课!”继而,便是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干咳。

干咳声夹杂着脏腑被牵扯成千丝万缕的痛楚煎熬着他的父皇,云珏低了眉目,将一派心事暗沉于眉目阴影之下,为人所不能觉。

一刻钟后,咳声止息,众位皇子进殿。

天子有诏,不奉诏入宫即为抗旨。

云珏落在了众皇子最后一位,极力将自己缩在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不想被过多关注。却也在角落里偷眼觑着皇长姐,见他长姐在父皇一声声的闷咳中逐渐红了面色,难得一见的羞窘情态,使他家皇姐一向十足的英姿飒爽里,添上了几分小女儿的手足无措。

“你虽受禁于祈颐宫,文课武业的师傅,朕拨给你弟弟们的,也一样拨给了你,”凌皇咳得愈发剧烈,嗽声之中,隐约含糊着一两个听不清楚的字眼:“可是你一向只知习武,若......”他环顾一周,终于将眸底最深处的光定在云珏身上。

望着云珏低头不语的身影,他对云渺道:“将来国有大乱,九州生变,你只身匹夫之勇,只救得出一人性命,苍生,莫非白白付予狼子乱国之首——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连串止不住的咳嗽,将他未出的话语尽数掩埋。

云珏强迫着自己压下去不问不看的眸光终于抵不过对生父的关怀仰慕,悄然抬起眸,倏忽只瞧了一眼,便极迅速地将眼皮垂了下来,心悸得无以复加。

凌帝老辣浑浊的双眼忽而恍出两轮清白的光晕,捕捉到了云珏的眸光,他似乎有些既惊且喜——对这个一向年轻的幼皇子,他一向不报以希望,可未必不能够报以希望,如诸子之中无人可堪大任,那么将来......

国朝重担,必将交予珏儿担负。

长公主云渺本不想应下,却按捺不住想要去关怀凌帝的心事,听不得他父皇如此地撕心裂肺,为自己的课业激动呕血饱受煎熬,见状朝天子床榻重重一拍,龙榻剧烈地晃了三晃,云渺便豪爽认命:“抄就抄,父皇说抄多少,女儿一定不负所望。”

父皇忽地便止住了咳,眯起眼长笑道:“五十遍道德经,明日交来。”

云珏他皇长姐始知晓自己被凌帝所骗,生无可恋地扁扁嘴,悔至肠青。

众皇子依长幼考核至半,已过了半个时辰,凌帝陛下本便久病,便以体力不济为由支开余人开始躲清净。依照长幼,简短而精悍的考试内容尚未来得及波及到排名最末的皇六子云珏,众人便各自散了。

出了大门,皇长姐长吁出一口气来。回顾着走在后头的子青,窃窃挨着他问道:“道德经,能不能帮我多抄几遍?”

云青兄长皱起不耐烦的眉头,与自家的书童耳语一阵,那书童离去须臾,复回转来报宫中有客,言及贵客已临门多时。云青兄长便借故失陪于长姐,匆匆而去。

“子念啊,皇姐我知道你的字最好了,你知道我最不擅文课,五十遍道德经,我抄都要抄死了,你能不能帮......”皇长姐依依不舍地目送子青兄长离去,还不忘围住走在云珏前头的子念兄长,一会儿扯扯衣袖,一会儿拍拍肩膀的套近乎:“你若是帮了我,我带你去一处京郊极好玩的去处,保准你没去过,怎么样?”

子念听罢,大力振袖甩走了皇长姐抓住人家衣袖不放的咸猪手,逃命去了。

云珏的年纪虽轻,冷眼瞧了许久,也瞧出皇长姐素无依靠。两位皇兄对他这长姐避之不及,怕便是顾虑着皇长姐不修文课,比武惹事却是一等一的好手——她几曾于皇家子女钦定的出宫日出游郊野,每每弄得一身伤回来,或是打人回来,被苦主沿着街巷险些便追入内九门去,知悉她皇女之身——若是沾惹上皇姐,非但没有助力,反倒要给这只会惹事却兜不住事的长公主拖下泥潭,自身也难保。

不怪权势惹人眼,宫中无风三尺浪,平地起是非。

云珏在自己背篓里,取出了一叠蝉翼纸。正恰好祈颐宫中姝梅姑姑前来接长公主回宫,云珏便留心瞧了她一眼。但见她妆容整洁,对自己福身一礼罢了,复请道:“公子见谅,我家公主素性疏阔惯了,不大能体谅人心。若有什么言行得罪之处,奴婢代公主致歉。”

三日不见,姝梅姑姑又在为皇长姐告罪了。

趁着皇兄们远走,云珏默默地将蝉翼纸交到了姝梅姑姑手里,与皇长姐错身而过,在她耳边极低极低地言道:“父皇罚长姐誊抄的道德经,都在这里了,五十稿,足数。”

从前云珏养在绯罗宫,与长公主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多是在父皇召集子女们考校课业之时远远地望一眼便匆匆而别,对姝梅姑姑更谈不上熟识。可对于这位以混不吝著称于宫内的长姐,云珏却有着自己的见解。

他这个皇姐,一向就不喜文课,只爱刀枪。可父皇偏爱长姐,实在不忍她偏废一门,宁肯动用天子之威也要压制住长姐的散漫性子。似今日这般好性儿装病,已然是给了皇姐缓和的余地。毕竟天子之怒若临身,祈颐宫上下性命难保。

是以皇姐就算是宁死不愿,却不能违抗圣意连累了整个祈颐宫,只得认命。

祈颐宫失了主子娘娘,旧年里唯有一个年齿不足的长公主,能压住什么事?云珏想着,有了这些写满了道德经文的蝉翼纸,他皇姐便可交差,不必日日顶着这皇族长公主的虚衔,受尽人冷眼苛责。

天下人与父皇都不肯给她全然的自由,彼时,云珏却有心将手中所能送给长姐的自由全数给她,让她这如风般散漫的女子活得恣意张扬,不必受任何拘束。

人都说皇长姐自幼丧母,容氏又远避帝京,无依无靠。这十三年,姝梅待她名为主仆,实乃为母女之分。云珏凝视窗外梅枝,暗想寒梅凌寒而愈盛,皇长姐疏阔天真的好性情,亏得了这位姝梅姑姑的苦心孤诣。

不过一面,却令他对这素未谋面的姝梅姑姑,有了个清晰的印象。

那双从来冷定沉稳的眼眸......再也看不见了......

血脉连心,已身在荒野之中的云渺,也一样在野外思念着她的幼弟,想着那双少年老成的眼眸里,永远有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沉。

那里头藏着的......究竟是什么呢。

云渺摇了摇头,强迫自己隔绝与皇城中一切人事的念想,往前行去。

纵马疾奔,血红长衣如云拂过地上开裂的树枝桠,云渺的马被一人小腿高低的树枝绊到,一时稳不住马蹄,于云渺急勒缰绳之际,打着响鼻将这位皇朝最尊贵的长公主甩了出去,长公主抱着头翻滚在满地树枝的尘土泥沙里,被树枝树叶糊了满脸的荆棘。

还好......武学师傅曾教过的防身功夫,还没有落下!

云渺庆幸于危难之际自己还想得起来如何抱头护体,身后如鸟儿一般飞旋的墨蓝色衣摆便如风而至,为首的一人衣着比其余人略浅一些,单脚站立在距离云渺最近的一根树杈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云渺道:“尔等且先闪避,本御要只身会一会这位以武学闻名于京都的长公主,索拿她回去复命!”

众将闻言,整齐划一地抱拳引退。

云渺望着这些人退去的步伐,单手支撑起自己摔落在地上的半边身子,抬首才喘息了一半,便见头顶上比自己高出一人余的那个神秘人头戴墨蓝色面纱,张弓便如同逐鹿一般瞄准自己的心门射去,云渺大喊狗贼,抱头鼠窜着出了这片密林。

“什么狗贼,本!”追上来那人瞧身量不过一十五岁年纪,比之云渺不过大出一二岁来,口中极不客气地道:“我乃是岚州女御!女御你知道吗!我很凶哒!”

云渺冷眸望了她一眼,起身便走。

“喂!你等等!”

流矢透背而过,来人轻功不下于脚步无声的颜卿,云渺敌不过她,二人追赶出一射之地,便被她如墨幽蓝的长羽箭穿胸而过,血透重衣。

云渺闷哼一声,折断自背后透出胸前的箭矢余木,继续朝前走。

“喂!”身后的人高声叫喊着:“那个人!钺泧长公主!长公主!”

听见有人唤她的封号,云渺方才转头,极其凶狠地朝方才山林间的方向吼出一句附带内力震动的余波:“我被锁于祈颐宫的每一日,就连年节宫中也无人想得起我,就连父皇......”想到父皇,云渺随身的包袱往里紧了紧,捏紧它的系带往前走,一步一个脚印地却对着身后喊道:“难为你看得起我,还肯让我背着这个皇族长公主的名号而死——”她想道:若是晋婉,想必恨不得自己死无全尸,面目越是血肉模糊,教人认不清脸才好。

此番离宫,想必以晋氏毒辣,必已然下九州通缉令,将自己定名为一个“逆子”“叛臣”,可是父皇的圣旨......

云渺紧了紧包袱,继续往前行去。

身后那人却穷追不舍,念及云渺受了重伤无法运气,无法使用轻功,便仗着自己的身手矫捷一步一个树枝桠地踩断了不少地上散落的枯枝,与云渺始终保持着大半步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你这样走下去,失血过多,人是会死的。”

“我早就该死了!”云渺说道。

自从母亲生下我之后,从我母妃被定为罪人之后......我离宫宣旨之后......有晋婉一声令下,天下人不会认我是他们的长公主,而只知道,我是个罪人之身。

云渺的脚步愈发沉重,身后人趁机追道:“我虽接了王命要处死你,可是我如今改变主意了,”那人只说道:“我如今只觉得你是个有故事的人,听不完你的故事,暂且还舍不得让你去死,而如果你一定要死,将来也必定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你是谁!”云渺身子里的余气渐渐支撑不住她继续走下去,每迈出一步都极其艰难,不免怒火上涌,对着身后那人便发作道。

“岚州女御!暮幽行!”那人如家常便饭一般,自报家门。

岚州女御......

暮幽行!

年十一岁便执掌一州,将培养北境岚州二十万死士的任务一肩独揽,无人能出其右的暮幽行!因岚从没有女子做官的先例,为延请她入岚,岚王不惜设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军女御的官职,听调不听宣。

好一个纯粹果敢的奇女子!竟敢私放了我!

云渺自脏腑里憋出一声得意的暗笑,赞许她道:“你竟敢瞒着你家王君私放朝廷要犯,等岚王查到了你身上,怕不是立刻要你身首异处才好!”

“他才管不着我呢!”暮幽行一甩右手,将白眼翻上了天,站在树杈上翘着二郎腿舒服得眯起了眼:“我本交人!若将来交岚大战一触即发,我猜这面阔心窄的老匹夫必定不敢用我,若真有那一日,我或许还要求你的收留!”

“你当真会有这么一日吗!”云渺失笑道。

“你答应我,我便信。”暮幽行双手叉胸,跟在云渺三步之后挡着自己岚州死士们散发出来的真气,避免已虚弱至极的云渺复受到真气侵袭:“不过若来日刀兵相见,我必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我已然纵了你一命,这条命,算是你欠我的!——”

说完这句话,暮幽行便跃上树梢,往林间来处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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