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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何以为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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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耶幻耶?安陵不太敢认,在腿上掐了自己一把。

“先生?”

玄离笑着应下,屈膝正坐于地,掀开身侧木匣的顶盖往前一推——肉糜和碎菜叶搅在浓稠米粥里蒸出热气。

“在这里吃还是回……屋。”

话音未落,小孩突然暴起扑向食盒,绷紧全身将其牢牢护在怀里。她太饿了,饿得神志不清,看都不看便舀起粥糜胡乱往嘴里塞。玄离将这般野兽行径尽收眼底,却默不作声,只提起一旁的酒坛斟满朱漆耳杯。他正准备自酌,安陵忽然丢下食盒凑过来,像水牛一样伸长脖子、就着他的手把琼浆玉液咕嘟嘟一饮而尽,末了用手背蹭着下巴,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这是什么?”

“丹华酒,再喝点?”

她不吭声,晶亮明眸克制不住地偷瞄酒坛,意图昭然若揭。玄离又斟上一盏放在她面前,再取出另一盏给自己倒满,抬手示意要不要碰杯。小孩却没动,抱紧双膝,盯着器皿看了一会儿,忽然期期艾艾开口:

“先生,不赶我走?”

“为什么要赶你走?”

“因为……”这问题有些强人所难,她支吾片刻只憋出来一句,“楚林称先生为小叔。”

早先楚林讲述经过时玄离便略有揣测,现在女孩别扭地问出来,他迅速理清症结所在,顿时啼笑皆非。

想来人间看重宗族礼法,血脉为亲,小孩又当惯了家奴,不知该如何以其他身份与人交往,便自作主张将他的“子侄”视为幼主忍让侍奉。而楚林性情率真,从出生起就被一群师兄姊当作幺弟关照,没大没小易失分寸,二人各怀心思,驴唇不对马嘴,固然容易起龃龉。

“多年前我游历四方时偶遇有孕的楚夫人,见她无处可归便邀其入阁安身,谁知这一孕三年有余,我再次远游途中才收到传信,称她诞下一名男婴请求赠名。‘林’字是我选的,当时戏称自己算半个父辈,夫人便执意让楚林视我为叔父,真论起来也只是玩笑话而已。”

她眸子一亮,眉梢雀跃地扬起来。

“况且通灵阁乃仙门学宫,窥涉百家、求心问道之所,只有同门没有主仆。阁中事务皆听三殿掌事调遣,弟子各司其职,长幼有序却绝无贵贱之别。你妄自菲薄,他人又何来尊崇?”

安陵忙不迭点头,捧起耳杯和他碰了一下,猛灌几口,随即行大礼伏身请罪。

“对不起,给先生惹麻烦了。”

“还有呢?”

“不该明知故犯,不该动手打人,不该不辞而别。”

“最重要的是什么?”

“呃、请先生教我。”

“独视、独听、独断,愚昧至极!”每咬重一个词,他便在小孩额前屈指弹一下,“天下之事千千万万,凭你一人之力能见识几成?呵,说得好听,不过是闭塞耳目、执迷不悟、刚愎自用、独断专行……”

“嗷!先生,先生别打了!”

脑瓜崩的力度恰到好处,不疼,但角度刁钻,安陵捂着头左挪右闪,愣是一下都没躲开。玄离屡屡得手,直敲得小孩满地打滚,这才收起嬉闹心思,抚弄她乱糟糟的乌发语重心长叮嘱:

“这世上有人能信,有人不能信;可信之人也有欺瞒之时,不可信之人亦存肺腑之言。真真假假,谁敢妄言自己永不受蒙蔽?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有限,要自信,但不能狂妄,多倾听其他声音,多站在他人的立场看问题,这样才能更了解事物全貌。”

安陵昂首端坐,手握成拳撑在膝头,腰杆笔直。

“非也,我才不信自己,只信先生。”

“我做错过很多事。”玄离颇不赞同地摇头,“曾有人将亲生骨肉托付给我,我却把那孩子弄丢了,还有这次对你疏于照顾……”

“我信您为人,既然心怀歉疚定是无意为之,且必将全力弥补。”她从容对答,“先生不必歉疚,纵使今日当事者在此,您一片赤诚之心足以坦荡相对。”

老槐树枝繁叶茂,迎着风沙沙作响,鸣蝉藏身于浓绿,居高临下聒噪个不停,反衬得庭院内更加静谧。初夏暖风熏得头脑飘飘然,安陵一时冲动说完这段话,却后知后觉地害臊起来:他们才相识多久,这样笨拙的宽慰会不会太过冒犯?

女孩抿了下嘴,想借喝酒掩饰局促,正巧目睹一只飞虫糊里糊涂栽进去,浮在水面蹬几下腿便一命呜呼。她欲伸手去捻,却遭人夺过耳杯,抢先泼掉了那半盏酒浆,引得她脱口一句“别糟蹋东西”,下一刻才想起来观察对方神情——他分明在笑。

“这不是能想明白么,还出走作甚。不跑了?”

安陵眨眨眼,反应过来他是在用刚才的话反过来安慰自己,于是轻轻摇头。玄离重新倒满酒,但捂了下杯口示意她先别喝,接着从另一层食盒里端出一个木碗。汤色浓黑,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股苦味,女孩耸了一下鼻子就皱起脸,上身直往后仰。

“我不想喝药。”

“只此一碗。”

“可美人仙君说需要喝两天。”

“美人仙君?”玄离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她说的是谁,捧腹爆出一阵大笑,“哎呦……他叫南枫,药阁之主,是朔榕一母同胞的弟弟。医者么,开药都严苛,趁他不在,偷偷减到一剂也无妨。乖乖喝药,喝完给你吃糖。”

话说到这个份上,安陵勉为其难嗯一声,捏着鼻子灌药,几乎是扔下木碗的同时便找酒浆漱口。玄离喊一声“张嘴”,小孩主动俯身叼住他递来的饴糖,浑身上下透露出欢喜气息,身后仿佛有条尾巴在摇。可忽然,她鼓动的腮帮子又停住了,肉眼可见地低迷下去,哼哼两声闷头啜饮。

“怎么了?”

“我今早在山里遇到一匹大黑马,原本看它人畜无害,谁知挖个竹笋的功夫它就把蜜饯偷吃光了。先生给我的那包蜜饯一颗都没剩。”

“盗骊?”太白山里如此跋扈的马只有一匹,玄离稍作沉吟,指点道,“这样,你多去缠着朔榕求学骑术,等她纵马的瘾上来也别阻挠……”

日高醉人懒,他们并排坐在树荫里边聊边喝,坛中的繁绿倒影越来越浅。也不知是到了第几杯,早已摇摇晃晃的安陵手一松、头一歪,耳杯倒扣于地,人也倚着树干滑下去,正软在玄离臂弯里。玄离顿了顿,起身将她抱入房中,又盖上衾被,然后折回树下收拾残局。

待他走出这方院落,女郎靠在墙边闭目养神,显然已恭候多时。

“南枫回药阁了?”

朔榕睁开眼,恶狠狠地瞪他。

“幸好他不在,给发着热的小孩灌酒,亏你想得出来。”

“是丹华酒。”

“药酒也是酒。”

“好好好,我错了。”玄离忙举手投降,“我又没养过孩子,不知道该喂什么,只想着丹华能温养经脉……”

朔榕陷入沉默。其实在这件事上他们师兄妹两个人半斤八两,她能知道小孩不该喝酒,纯粹是这些年围观楚仪清照顾楚林时学了些皮毛,恐怕再多说几句就要露馅。于是她绕过这个话题,直接点明自己的来意:

“我想收安陵为徒。”

“安陵?不适合。”

“怎么不合适?她能单手折了楚林的臂骨,如此膂力,不承我衣钵岂不可惜?”

“你懂修心么?”

“哈?不懂又如何?”

还不够显而易见吗?玄离无奈,只得循循善诱道:

“当年师父在药阁一眼相中你,于是祭出给我找个师妹作伴的理由,想把你带回通灵阁收徒,结果南枫知晓此事后险些跟我拼命。安陵就如同那时的南枫,你只见其乖顺,却不知已是惊弓之鸟。以今日殿审为例,但凡我处罚重了,她内心恐惧,夜半一定会再度出逃。”

“陈年旧事提它作甚,你们现在不也亲厚无碍么。”朔榕犹不肯放弃,“盗骊愿意让她骑,这孩子定是和我有缘。”

“血脉为亲,南枫相信你断不会抛弃他,稍加开导便缓过劲了,自然相安无事。安陵么,鱼池之蛟,樊笼之鸢,久困于囚牢而戾气渐生。若温养得当,未尝不是一块上好的璞玉;否则戾气不除,对她倾囊相授也只是在雕琢一把凶器罢了。”

院中槐树郁郁葱葱高过围墙,他望向满枝嫩绿,抬手一招,几只灰雀扑棱棱赶来驱散了蚊虫。朔榕思索着他的话,嘴角一撇,似乎很不理解:

“你不是一贯怕惹麻烦么,既然看出这孩子危险,为什么要带她回阁?”

“就这么放任她在外面自生自灭,万一被哪个邪魔外道捡去,日后岂不是又要多一个残害六界的凶煞之徒?还是算了,那样更麻烦。”

“那你准备亲自教她?”

玄离唉声长叹,望一眼寂寥空旷的庭院,最终下定决心一般揉捏着鼻梁咋舌。

“我对阁中新弟子不甚熟悉,就交给你和楚夫人商量吧。选一名仁善宽厚的女弟子,不求修为多高,人品过关即可,然后让她来心殿见我。”

“喏。”

作者有话要说:玄离啊,你会后悔的(。)

P.S. 未成年人不可以饮酒哦,不要向某个毫无常识的笨蛋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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