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风暴中心最平静，所以无论外面如何纷纷扰扰，在小宁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都要为病人创造岁月静好的假象。

于是冯勤勤没收了祝风的手机。

安心养病成为祝风的主线任务。

祝风也任由冯勤勤安排。反正对她来说，事态如何发展都无关紧要了。

冯勤勤在客厅处理工作，小宁进来房间陪祝风。

她还是第一次见祝风这样病恹恹的样子，半躺着，正在看一本传记，好像一个浓烈版的林黛玉。

小宁被自己的形容词逗笑了，祝风的目光从书本转移到她脸上。

窗外有风，吹动了最后几片枯黄的树叶，簌簌作响，祝风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过去，静静看着那枯叶摇曳飘零。

她的眉头是舒展的，神色是安宁的，可是她眉眼间总有淡淡的愁绪，不笑时嘴角向下，整个人很冷，很远。

小宁坐到她身边，忍不住去抓她的手。

她想试试，到底能不能抓住这阵风。

祝风转头看她，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小宁，谢谢你。”

这已经是祝风这些天来第无数次跟她说谢谢。

小宁觉得，自己也应该说点什么。

她直直望进祝风的眼睛。

“姐，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网上那些人没有人真正认识你，但我认识。”

“我认识的祝风，是一个很好的老板，虽然给我们发工资的不是你，但是你会担心我们工资不够花，常常给我们私下发红包发奖金。也关心我们的衣食住行，每顿饭有没有吃饱，剧组发的小水果我们有没有份，这些你都会过问。坐飞机，没有明星会给助理买商务座，只有你，每次都自己出钱贴补，让我升舱坐在你身边，享受和你一样的待遇。”

“工作不顺利的时候，你也从来没有给我和勤姐摆过脸色。我做错了事情，你第一反应是安抚我的情绪，然后教我下次应该怎么做。上回我妈来北京看我，你工作那么忙，还专门请我妈吃饭，给我放了假，发了大红包，让我带着我妈玩。我妈临走前跟我说，要远离小人，靠近好人，而祝小姐是良师益友，让我要多多向你学习。”

“姐，网上的传言影响不了我对你的看法，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们不重要，姐姐，你自己才重要。人生不在于被别人看见，而在于看见自己。”

人生不在于被别人看见，而在于看见自己。

祝风在心里默念最后一句话。

小宁平时的形象是一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虽然只比祝风小一岁，却总有一股孩子般的率真和聪慧，好像长不大，但大智若愚。

此时她这一番话出自真心，诚恳动人，祝风听进去了，眼框微红。

“谢谢你，小宁。”

又一次。

小宁默默数着，忍不住道：“姐，其实你不用总是和我说谢谢啦。”

祝风微笑着摇摇头：“谢谢你。”

小宁噗嗤笑出声，两人都看着对方的脸，突然一齐哈哈大笑。

谢谢你。真好啊，谢谢你。

*

冯勤勤推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她像见了鬼一样，脑门上一个硕大的问号。

难道终于压力大到疯掉了？

正事要紧，她把手机还给祝风，对她说：“小张总的电话，让你给他回电，有事情找你。”

祝风猜到了什么，慢慢收回笑容，但嘴角还带着笑意：“好，你们先出去吧，我给他打个电话。”

她没有猜错，张鹏之的来电，正是要跟她报告事情办完了。

“视频拿到了。董鸣飞跟个泥鳅似的，滑不溜手，我找了道上的朋友施压，他才终于松口肯把视频转卖给我们，但是开的价不低，你要做好两年没分红拿的准备。”

祝风好奇了，张老三那个俱乐部到底赚多少，能让他一天天把分红挂在嘴边。

“你检查过吗？视频是全的吗？”

“全的，几张SD卡都给我了，这老小子从机场就开始跟着你，你回家一趟到出门去club，再到从club出来，全过程都有。”

祝风放心了。

张老三又道：“我说，妹啊，这个温南黎胆子够大啊，我看视频里，他还想拽着你上他车，好家伙绑架呢这是？这玩意儿你不给他剁了你留着他干嘛？还给人欺负成这样，我在香江我都知道现在内地网上是怎么骂你的。你有什么需要哥办的，给句话，他那三条腿，今晚我就能让他瘸一条。”

他一贯爱吹牛，祝风都习惯了，只笑道：“法治社会，别乱来啊。”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祝风：“不怎么办。”

“不怎么办？就这么放过他？”

祝风没有解释。

视频到手了，放出是早晚的事，祝风不是那种安慰自己吃亏是福的性格。

但是做事要讲性价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机是很重要的，此刻已经处于下风，舆论的重点也并不在他俩到底谈没谈恋爱，现在就急忙忙放出视频，不仅于事无补，如果温南黎有后招的话，还容易被倒打一耙。

何况，温南黎身后还有人。

“董鸣飞有告诉你，当时抢下视频的人是谁吗？”

张老三难得收声了。

祝风微笑：“是令禾，对吧？你二哥的发小，我的老板。”

没错，抢在祝风之前买下董鸣飞手里视频，让这场风波止于桃色新闻而非性骚扰事件的人，就是张老三介绍给祝风的，令禾的老板。

他早就知道事情的全经过，至今在祝风面前保持沉默，那么也许他的立场已经在沉默中体现。

他要保温南黎，而在这场对弈中，绝对无法妥协合作的祝风，则成为一颗弃子。

或许网络上那些造谣诋毁她的帖子，也有他的手笔。

关于令禾的背刺，张老三认为自己难免要负一定的责任，如果不是他给介绍了个这么不靠谱的经纪公司，祝风大概率不会遭此一劫。

“唉，羞愧呐。妹啊，是哥对不起你。”

祝风深知冤有头债有主，不会把这笔账算在张老三身上。

她很快翻篇，问下一个话题：“还有爆料的人，董鸣飞有交代吗？”

祝风仔细想过，董鸣飞不可能无缘无故跟拍自己，还那么刚好，就在那一天拍到自己跟温南黎见面。

想必是有人泄露了自己的私人行程。

又是令禾的人吗？

“这个问题交涉了很久，董鸣飞不肯讲，他说他买这个消息花了五十万。最后是答应给他加了一百万，才给了我们那个爆料人的收款账户。”

张鹏之在电话那头翻出了一张纸条，上面记录了他查到的那个账户持有人的名字。

“叫...许神爱。”

窗外一声巨响。

大风刮过，竟然吹倒了街上的广告灯箱，没关严的窗被冲开，半扇窗户猎猎作响。

小宁忙跑进来关窗。

祝风神情错愕地望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大树。大风之下，连树影都变得稀疏。

电话那头，张鹏之还在说话。

“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你认识吗妹？”

祝风没回答。许神爱三个字的回声还萦绕在她的耳边，久久无法散去。

张老三自己说到了另一件事情上面。

“不过啊，我觉得你现在查这些都没用。什么都不如你回家找爸爸管用。你爹要是肯发声，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

确实，只要香江宋家公布祝风宋氏长女的身份，网络上有一半的传言都会证伪，至于绯闻，就算不特意澄清，也会因为“她不过是个沾染酒色财气的富二代”的理解而渐渐销声，至少大众的观感会好很多，祝风的困局也会就此解开。

还有什么绯闻能大过女明星原来是真公主的新闻呢？

祝风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方案，只是她不敢深想。

张老三还在劝说：“不是我说啊妹，你跟你爸关系弄成这样也不行啊，咱们富二代讲究一个什么？孝顺！能闹脾气，但也不能真闹僵了，对咱们没好处，知道没？回去跟你爸服个软，让他帮帮你，你爸应该也不会见死不救...吧？”

说着说着，张老三也没了信心。

宋柏那个人，还真说不准。

祝风终于出声：“我自己会看着办的，你把视频打包发到我邮箱，SD卡原件保存好，我回头再找你要。”

*

跟张老三的谈话结束了许久，窗外的风才慢慢休憩。

祝风拿着手机，想了很久。

这些天，Calvin没有给自己打过一个电话。平常有什么风吹草动，Calvin都会第一时间就位。

但这次，沉默。

Calvin的举动，往往代表了宋先生的态度。

宋先生也沉默吗？

还是像张鹏之说的那样，只要自己向他服个软认个错，他就不会见死不救？

祝风想知道答案。她拨通了香江的电话。

祝风对Calvin向来很客气，“谢谢”，“打扰了”，“请”，她经常使用这些用语，都只是出于礼貌。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真的用恳切的语气，对Calvin说“please”。

Calvin听完她的话，沉吟片刻，但也只能谨慎地说：“我会尽力。”

*

不过十分钟，回电来了。

往常Calvin总被吐槽像AI，语气没有平仄起伏。这回，他的话语间竟有了一丝出于人性的无奈。

“对不起，小姐，我无能为力。”

其实宋柏的原话是：“多事！由她自生自灭，不要影响盛开的股价。”

这话竟出自一个父亲，连Calvin都觉得，对于求助无门的女儿来说，这句话似乎太过残忍。

他只能隐去前言，只对祝风说：“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好。”祝风语气平静。

早就知道的。

宋柏就是这样冷情的人，祝风早就知道的。

可是为什么，心还是会痛？

*

祝风躺回床上，外面最后几片顽强的叶子都掉尽了，再过不久，北京就会落雪。

赶在下雪前离开吧。

她想。

但在离开之前，还要完成最后的事情。

她一边整理繁琐的思绪，一边不自觉地捂住隐隐作痛的心口。

昏昏欲睡之时，却忽然想起刚才小宁对她说的话：

“人生不在于被别人看见，而在于看见自己。”

“谢谢你，小宁。”祝风喃喃道，“谢谢你。”

周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