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月华下，叠翠山峦已为皓光所罩，涛涛江水流转，本应磅礴的山川被这姑苏城浸染的，别有婉转。

夜已笼罩，整艘灯火通明的花船大摇大摆地在江中前进。

今日十五，便是那些附庸风雅的艺妓，呷舟猎奇的时候。

屈少夫人董娆君草莽出身，嫁人后性子虽有收敛，可预见志同道合者，仍旧难掩江湖底色。

这不，金陵男风馆的几名花魁，乘船来到姑苏，他们美名在外，往常是很难约到的。

董娆君早就跃跃欲试，奈何言微人轻，入不得别人法眼，便日日给谢贵妃吹风，言那些男花魁皆是雅妓，清流傍身，并不污臜。

她的描述功力太强，给谢贵妃洗脑的同时，不小心撩到了苏容湘，于是这仨已有夫婿的人一合计，便递上了云归名帖，打着她的旗号试图去“见见世面。”

云归架不住三人的软磨硬泡，不情不愿的上了花船。

好家伙，这要是被人发现了，还不得给她扣个拐带良家妇女的帽子。

可再别扭，她依旧站在了这个偌大的花船上，这楼船高有两层，整个室内像为风雅而特别装潢，柱子上皆系着粉色薄纱，连小小的摆饰和船内柜上都刻着花卉的图案，粉气的熏香布满其间，清风徐拂，薄纱飘逸，美是美得朦胧如幻境，若换成别人，定然觉得能在这样的气氛下赏玩是件妙事。

可是……云归不敢！

也不是不敢，而是心系旁人，做这类事难免有些心虚。

已婚和未婚的区别此刻便显现的淋漓尽致，云归身旁的三个夫人们，各个眼里都正兴趣高昂地盯着船上这一个又一个美男。

云归汗颜，只她一人不知眼睛该往哪搁。

船划开水的声音，彷佛一曲小调，轻缓的在大家耳畔流逝，身躯都跟着这波浪轻晃，江风拂来也像带着一股潮水是温润，这股气氛……

云归笑的脸僵，她执意在中间落了纱帐，男妓与恩客之间，少见的隔了一道屏障。

几曲过罢，她打开离船舷最近的侧门，只见外边天际皓月已然西席，月光倒映的江水波光漫漫。

“这都什么事啊！”云归失笑。

仨已婚女，带她一个小姑娘来花船行乐。

里面酒意正憨。

她一人在外提心吊胆。

“丫头！丫头！”谢贵妃有些醉了。“进来！快进来啊！”

“是啊～妹妹！拿金叶子来！”苏容湘醉道。

“唉……”云归长叹，表示无奈，她解下钱袋，转身进船舱。

董娆君一见她便打起了响亮的匪哨，云归抬手，将那一袋子金叶全抛给她。

三个已婚女，董娆君尤其醉，她接过钱袋，便站在桌上一把把的抓着金叶子往空中抛。

这下可点燃了现场气氛，中间隔制的纱帐被掀开，那些号称只卖艺的男妓也不装了，各个谄媚的往人身上贴。

子时过半，云归实在困顿，她命人将船往回划，除了她，其余三人已经醉眼迷离，需要人搀了。

元莨漏夜进城，因为是见心上人，他先选了客栈沐浴更衣，着重打扮一番，准备帅气的出现在云归面前。

他选的客栈沿河，推窗便在水边上见到了熟人。

谢贵妃上船前将随从全留在了岸上，连个贴身侍女都不曾带。

元莨上前打招呼时，吓他们一跳，同时元莨自己也惊，谢贵妃难道不应该在京城？何时出现在这姑苏地界了？

还没等细问，远处那艘气派的双层花船便划回来了，大家陆续上船。

云归落在最后，因全场消费皆她买单，自然被男妓视为金主，她正被花魁之首拉着说话。

元莨站在岸边，听不到船上说话，只能见到那男妓风情万种的俯身在云归耳边讲话。

云归低着脸，元莨看不清她的脸色，只知那男妓撕下半边衣襟塞到她手里后，她浑身明显一颤。

可到底是没将那肮脏东西扔出去。

元莨大为不悦。

他气场太强，站在码头，像个捉奸而来的丈夫，目光炯炯的盯着花船。

苏容湘和董娆君出于心虚，上岸前便拿薄纱覆面，也来不及跟落后之人道别，赶忙爬山自家马车一溜烟跑了。

谢贵妃抬头，看清了儿子，心脏一咚。

“大意了！”她默默道。

元莨咬牙切齿的，喊了声：“母、亲！”

谢贵妃摆摆手，出于心虚，刻意给他指了指身后还被男妓纠缠的云归。

元莨便再也忍不住了。

“尽、染……”

云归循声回头，入目的，是一张霁月风光，丰神俊朗的面容。

许是今夜他那身紫色衣袍为他增加些许凛冽，银穿玉带在腰间一掐，衬得他肩宽窄腰，身姿挺拔。

还有些，怒火中烧……

“过来，或者我上船，你选一样！”元莨道。

“我……我……上岸！”云归舌头都不好使了。

她甩开花魁拉扯，边走，边嘟囔道：“完了、完了！怎么办？怎么办？”

走上岸一路上，云归活像只跳来跳去的青蛙，一下攥拳、一下跺脚、一下又半抱双颊哀嚎，完全静不下来。

唯独忘了丢那衣袍。

这仨人是来坑她的吧。

“事已至此，只好实话实说，是她们非拉我来的，与我无关！”她握紧双拳增强信心，坚定道。“对，说清楚嘛，反正又不是我，他能怎么样！”

主意一定，她深吸一口气，自以为从容的走向元莨。

但越逼近，越能看清元莨目中的怒光，也不知……他等待多久了？

“嗨！元、元、元莨，好、好、久、不见，真、真巧！有、什、什、什、什么事吗？”天呀，大舌头已不足已表达她的惊惶了。

“你、你、你别这样瞪着我啊。”

“云、尽、染！”元莨惯有的磁性音调，此刻愤愤拉长。“你真是好样的！喝花酒？还这么大手笔？”

元莨缓步走来，做了亏心事的云归下意识很想拔腿就跑，可两脚却像生根一样，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尽染…”元莨又是一唤，眼前的姑娘再哆嗦一颤，看来，她真是做贼心虚。

他扯过她手里的男妓衣襟，狠狠地抛入水里。

云归怎么被带回的云家她自己都不知道，元莨一直压迫着她，直至人到了倚绿斋，元莨对小荷道：

“小荷姑娘，我与你们家少主有要事商谈，可否让我们独处片刻。”

他话说的客气，但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小荷哪里敢说不行。

“尽染～”他轻柔的声，有着迫切，也有缱绻，“干站着干什么？过来坐下！”

“不……”

“坐下！”突来一喝！

“坐下了！”刚要推脱的云归马上乖坐一旁。

他满意的点头，盯着正襟危坐的姑娘，笑瞇瞇地道。“现在能不能给我个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她哪里有向他解释的必要？

良久的沉默不语。

“尽染！”又是那让人毛骨悚然的警告声。

“解释？”云归的反应几乎是立即的，用力谄媚，“你想听哪方面的解释？我尽量……解释清楚。”

“传言是怎么回事？”

“哦，就是传言喽，对家做的，目的是抹黑我的声誉，转移姑苏民众视线，这么假的消息你不会信了吧？一个大男人到底能不能有点辨别是非的能力？真是受不了！”她闷闷地支着下巴，叨叨念念的开始先发制人。

“传闻还说你……”元莨自然不信虚言，只是挤兑她，“有孩子？”

“哦，涴姐儿啊，她很可爱，你不是也见过吗。”

“尽染，如若我不来找你，我们永远分隔两地，可……情深难耐，你心中可想过要怎么办？”

“怎么办？忍着呗，时间久了就都能忘了。”云归表现的无所谓。

“听闻你受封了亲王，我还没来得及亲口道句恭喜，要不这样，此前种种，大家就当船过水无痕，往后只是普通朋友。”

“嗯……”她看着元莨面色越来越不善，又继续道：“或者，我们这种低贱的商贾之人是不配同殿下您做朋友，要不……您当作不认识我都成。”

“尽染！”

元莨依然沉声一唤，拿起桌上杯子一饮而尽后，将其拿在手上把玩。

“你知道我受封亲王这么多日来，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他眼锁定着她，俊雅的面容咧开森森白牙，缓缓地道：“天家权威，这权威，可以让我得到想要的一切。”

“啪”一声！突来的声响，握在他手上的骨瓷茶杯，在云归被吓得一激灵后，碎裂成灰，当元莨摊开手掌时，轻轻一吹，扬起的不过是尘烟般的细碎。

云归第一反应不是惧怕，而是担心他伤到自己，赶忙去掰他的手掌来看。

“你不可能不喜欢我！”面对他已来到不及一步的距离，云归退无可退。

“尽染，别想推开我，你、我要定了！”元莨双臂撑在她身侧，将她困在雕花垭口与他胸膛之间。

云归面对被逼困的情势，鼻尖嗅着他独有的味道，是强忍悸动，没有道出相思。

“尽染，我喜欢你，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

元莨极其温柔的声，有着诱哄，也有着不容她一再躲避的独断。

“我……”每当面对他亲昵的靠近时，云归就头皮发麻，心也急速狂跳。

“尽染……我跑了一天一夜，骨头都要散架了，好累……”元莨适时示弱，勾起云归恻隐之心。

没在他低头的第一瞬推开他，这便给了他继续的勇气。

“你做什么……”身躯倏然被元莨锢紧，吻就这样铺天盖地的落下来，云归起初还有力气骇得大叫，可很快，呼吸间全是他的节奏。

“我不在，你竟然去找男妓？”元莨笑的相当邪祟，醋坛子打翻，双手却热切地拉开她的衣裳。

“别……”云归才挣扎的喊一声，元莨的唇便又落下来。

这回是冲着她的脖子，先是狠狠咬上一口，后改为舌头轻抚。

“嘶……”最初的痛，很快被麻替代，云归又羞又怒，简直要睁眼昏厥过去。

推也推不开的伟岸，她抗议道：“不是我，真不是我！”

元莨抱到日思夜想的人儿，气自然消了，他道：“自己胡闹还不够？竟然还敢带着我娘一起喝花酒！”

这要让皇帝知道，她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娘？谁的娘？你娘是谁？”

“你说，谁是你娘？”

云归终于从心虚的余韵里醒过腔，将他推远，质问道。

此前谢贵妃半醉，却也知给儿子打着暗号，意思是先别挑明她的身份，她还想再披着马甲逍遥几日。

元莨摇头，心想还是不能骗云归，否则她要把账算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