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老夫人大闹女工坊的消息，几乎是乘着风般传到云归耳里的。
云归坐在自家后院，揉了揉眉心，暗自思衬了一下，脸上有一瞬间的担忧，不过也仅仅一瞬，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的样貌。
“云昉，查到瑶姨的背景了吗？”
“回少主，按照谢夫人所说，她祖籍大同，今夏来金陵走亲戚，那金陵的亲戚常员外，也却有此人，属下暗里派人去问了，左右邻居都说常员却有一员房表妹做客家中，近日往姑苏一代游玩去了。”云昉巨细靡遗，将调查到的汇报给云归。
“这么说来……”云归挑眉：“瑶姨的身份一切如实了，可我总觉得……”
“少主是觉得，谢夫人行为举止以及随身侍从来看，定然不简单。”
云归勾唇一笑：“想必你也是这么觉得了？”
云昉的声音平静无波：“是的，属下猜测，谢夫人出身不凡，家中实力可观，才能养成如此天地不惧的性子。”
相比云九只注重云归安危，云昉的行事则更加具有大局观。
人在于深交，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云氏上下皆觉谢贵妃人品没的说，她也不像带有恶意的样子，所以并不招人厌烦。
云归听罢笑了：“走，去女工坊看看，总不能叫梅老夫人拆了我的院子。”
“是。”
这话说完，云归回房加了件衣裳的功夫，谢贵妃便回来了，她身后还跟着好几名面带得意的姑苏贵妇。
云归想不到她竟然这么快便解决了梅老夫人这个难缠对手，不免有些诧异，迎接人时更加的毕恭毕敬道：“瑶姨，诸位夫人，可用膳了？若未曾，厨房已经备好了，请大家移步花厅。”
上州别驾夫人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她闻言朝云归略一点头，表示听到了。
“今日之事，我等姐妹皆对谢姐姐佩服至极，咱们做女人的不易，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一丁点错处都不能有，今日谢姐姐所言，当真是将我们的委屈表达的酣畅淋漓，太痛快了！”
谢贵妃还没骂够，那苏容湘太过心软，赶忙就将婆母拉走了，
“其实，今日是对事不对人，大家心知肚明，这女工坊的成立能庇护多少姐妹，我当真是听不得别人污蔑女工坊半字。”
云归笑着摇头，表示无奈，她将众贵妇迎上餐桌，逐一照料。
在座皆是达官显贵亦或商业巨贾夫人，一点都不敢怠慢。
只可惜在这桌上没见最熟悉的苏姐姐，云归还是惦记着她。
“丫头，你也坐下。”
谢贵妃看着忙碌的云归，笑着长叹一声，心里明白，这个恶人她来做了，可收尾还得云归办。
三日后，云归带着礼物前往梅府拜访，苏容湘刚好安顿好婆母，抽得空闲。
“梅老夫人这是真病了？”
正走到凉亭附近，云归没忍住问道。
苏容湘笑，丝毫没有侍奉病人的愁容，“大夫来过了，说是气血上涌，加之极怒惊惧，不碍事的，修养几天便好。”
云归一愣：“被吓得？”
苏容湘想起当日场景，笑意更深了，“可以这么说。”
于是，云归又在当事人的嘴里，再听了遍当日发生的过程。
原来当日，梅老夫人也不是善茬，谢贵妃吓唬她，过了最初的慌乱，很快便定下来心，掐腰大骂。
苏容湘来劝，还挨了她一个反手耳光。
谢贵妃眯眼看了一会儿，直到苏容湘被打，彻底怒了，她便遣散围观者，拿刀架上了梅老夫人脖子。
对峙半天，梅老夫人梗个脖子硬抗，谢贵妃便谎称自己是心狠手辣，上面有人，足以免罪，直接拿刀抹了她的脖子。
当然，拿的是一指厚，十分盾的刀背。
但是被冷兵器抵径的恐惧却是实打实的，梅老夫人当场被吓得腿软，出门时还要两个人左右架着。
“还有这种事？”云归惊道，“瑶姨她们也没告诉我啊！”
苏容湘笑了笑，“人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经谢夫人这么一闹，我婆母算是彻底消停了，那日回府时，在马车上催了又催，恨不能让马长上翅膀飞回来。”
“哎……”云归叹息，“容湘姐姐挨打了？”她抬眼去看苏容湘的脸，好在没有痕迹，“严重吗？要我说，整件事中，你最委屈。”
苏容湘倒是没什么，只觉得谢贵妃这个人颇有些意思。
云归低头再看了看自己拿来的礼品，弯唇一笑道：“我不知道梅老夫人对你动手了，否则，才不会送这么贵重的礼品给她。”
这话说的孩子气，却也真心为苏容湘着想，听的苏容湘心里暖暖的。
“你呀！”
云归道：“容湘姐，我问句真心话，你可否如实回答？”
苏容湘点头：“好！”
“你来女工坊，究竟是因为什么？”
苏容湘早就想到云归会有此一问，很快便道：“最初是因为躲避后院的污糟，可这些日子学下来，我是真爱上了医术，真想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者。”
“尽染妹妹～”苏容湘说的动容，“从前我只羡慕你有个云老爷子那般开明的长辈，后来又羡慕你自身有横扫千军的魄力，我向来软弱，今日才敢迈出自我的第一步，希望不会太晚。”
云归拍了拍苏容湘的手背，笑到：“当然不晚。”
“我琢磨着，梅老夫人独自长留府内也不是办法，刚巧工坊的学堂里的孩子多到看不过来，就想着……”
“你想让我婆母去学堂里帮忙看孩子们？”
这真是大胆的想法，苏容湘向来领教的是婆婆威严一面，想不到她看孩子的场景。
但云归倒不觉这是什么问题，学堂里的夫子她请的是最玲珑的，就算梅老夫人铁石心肠，也必能在众人追捧下，生出博爱的错觉。
“是！姐姐放心。”云归笑的灿烂，“你若同意，待老夫人病好，我便来劝。”
“可夫君那边……”
“梅大人啊，他你就更不必担心，我把话放这，此事，他定是第一个赞同。”
云归从梅家出来，又去了各号巡视，而后又处理了遂州矿上是事，回到家时已是晚上。
谢贵妃早将自己里里外外洗干净了，正坐在庭院的石桌旁边擦头发，边听涴姐磕磕巴巴认着新字。
云彩一心扑在绣坊上，并没多余时间管涴姐儿，当然，她也知道关心涴姐儿的人很多。
“人之初，性本善……”涴姐儿不认识几个字，仅凭记忆机械背诵，手按在书本上，错了行也不知道。
当然谢贵妃也并没注意，还觉得涴姐儿背的挺对。
见云归回来便笑道：“真是辛苦你了，这个点才忙完，可曾用膳了？”
此情此景，不知为何，竟然惹得云归鼻子一酸。
谢贵妃见她面色一滞，以为又是在外受了委屈，放下帕子，三步并两步就来到她身前。
“怎么了？怎是这幅表情？”
“少主主，你怎么了？”涴姐儿也跑到她身侧，拉着手问道。
云彩执意要涴姐儿与大家一样唤她少主，可孩童毕竟心纯，叠字说来便来。
云归回神。
“饿了，听你们一说，我才感觉饿了。”云归笑着道。
“就你最忙。”谢贵妃嗔了一声，更多是心疼，她转头大叫侍女乌茜，让她给云归准备些吃的来。
谢贵妃和涴姐儿携着云归在石桌落座。
“瑶姨……”才看清谢贵妃半湿头发，云归表情一垮，“夜晚寒凉，你怎的能坐在院里擦头发？”
“这有什么的？”谢贵妃胡乱又再头上擦拭几下，“我年轻时候，数九寒冬都能下河捉鱼。”
云归笑笑，看不得她的粗糙，接过巾帕站起来给她擦发，谢贵妃褪去华服珠翠，却依旧华贵而大方。
月光自树隙落下，照在人的脸上：“那也不可大意，别等以后做了病。”
谢贵妃欣然接受，心里也暖洋洋的，她再次可惜，自己没能生个女儿。
“涴姐儿，你继续念。”谢贵妃道。
“人之初……”涴姐儿还跟刚才一样，试图蒙混过关。
“等一下！”可云归眼尖，你再返回来念一遍。
“人、之、初……”
原来这小姑娘还不认识字啊。
“噗……”云归没忍住，“涴姐儿，你都翻错篇了。”
涴姐儿被揭穿，不窘，却笑得机灵：“少主主，我一直是这么念的。”
“好了！去玩吧！丁点大的孩子，忙着认什么字，以后有的是时间。”谢贵妃笑着说了一声。
涴姐儿就喜欢玩，听着这话立刻就高兴了，老老实实给谢贵妃行了礼，飞一般地跑去玩了。
“平日里看你这丫头随和温柔的，其实心里还是有着要求。”谢贵妃瞧着，感叹了一句：“人生短短几十年，放松些嘛。”
干了的头发被云归简单拢起，她坐下笑吟吟地道：“谨遵瑶姨教诲！”
她向来温和如水，除了跟元莨闹小脾气之外，云归跟谁都能相处得很好，轻易不会起争执。
姑苏绝美的夜色下，云归在谢贵妃监督下喝下半盆肉绒粥。
吃饱喝足后，二人坐在月下愣神。
谢贵妃沉迷江南婉转，云归想念元莨。
记忆中的他总是炙热、缱绻，云归觉得，自己就快压抑不住自己的心了。
为何？
大抵是今晨在街上听人唤了元莨，其实人家说的是原谅，云归空耳，听得“元莨”二字，许多记忆从心底涌上来，让她避无可避地思念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