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散去，凉意仍在，早市里的人都拢紧了自己的衣服，想来这晚秋也要过去了，不知何时会入冬，下起雪来。

陈府门外，站了一晚上岗的士兵吴序有些困乏的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他银灰色的铠甲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应该是昨晚结下的水汽在凌晨结了霜。

他转向另一边还在靠着柱子打盹的伙伴，喊道。

“嘿，汪洵，醒醒，换班了！”

汪洵本也没睡熟，一个激灵就站直了身子。

吴序看着有些好笑，便拿他打趣道。

“站那么直，等将军看到夸你吗？”

汪洵带着点起床气，不爽的说。

“都让你给吓的！”

他们二人当兵也有些年头了，平日里大多在陈府做护卫，虽然没有战功，但乐得清闲，精气神也好些，此时虽然换班的人晚了，但是他们也不着急，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掰扯着一会儿要不要去吃个早餐。

晨起的他们都有些迷糊，没有发现在就紧挨着陈府的小巷子里，两个和他们一般着装的白袍士兵，但这盔甲看着别扭，总觉得有些许的不合身，显得怪异，他们正和一个红衣女子攀谈，不知在聊些什么。

只见红衣女子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皮纸，递到了两人手里，末了还语重心长的交代道。

“再过半炷香时间，我会去找陈俊以，尽量拖住他半个时辰，你们两人自己看着地图找位置，尸体那地方可能会有个醉鬼牢头，但是平时少有人去，比较安全，书房那边侍卫就多点，你们最好分头行动，尽量快些。”

女子说话干净利落，颇有一种号令千军的将帅魄力，在此地的除了源木，又有哪个女子这般飒爽英姿？

既然红衣女子是源木，那另外两个‘白袍士兵’自然是扒了别人衣服乔装打扮的上官云澜和谷子衿。

上官云澜听了源木的话，点了点头。

源木也就脚下轻点，攀上围墙翻回了院内。

“现在如何？”

站在一旁的谷子衿问。

上官云澜将地图摊开，这地图看起来是昨晚草草作画的，也不知道源木如何在一晚上就摸清了陈府的大概构造，只是现在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

陈府很大，陈俊以花了很多钱在建造花园上，所以他的整个府邸有大小三个花园，一个在前院，一个在后院，还有一个是在院子的东北角方面。

谷子衿凑近来看地图，看着东北角不禁噗呲的笑了一声，那东北角的厢房上画了两个带着笑脸的小人，其中一个还叉着腰凶巴巴的模样。

“幼稚。”

上官云澜嫌弃的骂了一声。

“挺可爱的嘛。”

谷子衿却不以为然，想来这标志是源木为了让上官云澜和谷子衿知道自己和楚泽身处何处，避免她们误打误撞，打草惊蛇。

上官云澜也懒得和她犟嘴，只低声哼了一声，又将心神收回地图上。

整个地图虽然简陋，但是大大小小的房子都标注了出来，在西边的一排房子上标注了牢房，牢房的尽头是停尸房；而正北边的最后位置标注的是主屋，临近着主屋的小方块就是书房所在。

“太远了，一起去来不及。”

上官云澜说道。

谷子衿听这话，心里一乐，但转念一想，楚泽还在这，就算她现在和上官云澜分开，然后她成功逃掉了，那楚泽估计也逃不脱，上官云澜真要发起疯来，源木都未必拦得住。

想到这，她又笑不出来了，只闷闷的哦了一声。

上官云澜却没在意她这片刻的情绪变化，指着地图说道。

“你去牢房，我去书房，半炷香时间，不管你有没有找到证据，都要在这会合。”

谷子衿依旧只是闷闷的应了一句，目送着上官云澜一个翻身进了院子，自己也随着跃上了墙。

她猫低身子，小心翼翼地查看着院中，上官云澜手脚快，此时已经绕过前院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因为是清晨，最勤劳的士兵也已经开始犯困，所以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放眼望去连一个侍卫都没看到。

谷子衿小心的攀下围墙，虽然她知道自己现在伪装成了士兵，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以前看过的故事里，这样的装扮十有八九都会被揭穿，她怎么不慌？

但幸好，上官云澜选的这个时间比较奇怪，别人要么连夜穿上夜行服翻进来，要么从正门真正假装士兵走进来，她偏要选一个天刚蒙蒙亮的时间穿着士兵的衣服翻进来，怎么想都很奇怪。

察觉到自己的心绪在乱飘，谷子衿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重新收敛心神，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是陈府的前院，刚才的地图虽然她多留意了两眼，但是平面和立体区别还是很大很大的，她边在心里骂着上官云澜，边慢慢沿着花园的廊桥往前走。

这座廊桥自东向西，建造在花园的荷花池上方，若是来闲游，肯定让人流连忘返，但来大冒险的心境不一样，谷子衿一眼风景都懒得看，只埋头往前走。

幸好，上官云澜给她的这个方向不难认，谷子衿一路顺着廊桥穿过了前花园，在花园的尽头转出一个圆形墙拱门，就看到了林立在两旁的马厩。

“这么多马……”

谷子衿低声念叨了一句，那些马此时仍有些昏昏欲睡，有几匹尤为精神的，看到她就嘶鸣了两声，吓得她慌忙对着那些马儿嘘了几声。

也不知这些马是懂了还是没懂，其中一只看到她这般无礼，竟又多叫了两声，甚至还有些扬起马蹄想要闹事的感觉，给谷子衿吓了一跳，赶忙冲上前去，抓起地上一把散落的干草喂到了它眼前。

这马也是机灵，看她这样竟有些得意洋洋的吃了草来，气得谷子衿是有话骂不出，不过幸好有了这把草，马厩才又安静了下来。

谷子衿松了一大口气，又继续往里走去，这马厩往前还有一道拱门，不等谷子衿走到跟前，里面如雷作响的呼噜声就传了出来。

担心惊到侍卫的谷子衿不敢贸然上前，只猫着身挨着马厩溜到拱门前，这拱门外明明是一片明亮，转进了拱门内却不然，谷子衿只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比茅坑还要让人难以忍受。

谷子衿嫌弃的干呕了一声，硬着头皮伸头往里看。

里面黑漆漆的，明明就是墙里墙外，那地方就像不能吸收阳光的黑洞一般，看得谷子衿脊梁骨发寒。

源木的情报很准确，谷子衿向里看去，才进门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醉汉趴在桌子上打着呼噜，桌子上还有一盘散落的花生米和打倒了的酒壶，谷子衿想不明白，什么人能就着这样的味道吃饭喝酒……

谷子衿没做过这种事，心里有些紧张又觉得很刺激，知道时间不多，她也不矫情，扭头跑开呼吸了最后一下新鲜空气，就扭头冲进了拱门里。

也不能叫冲，她放轻脚步，生怕惊醒那个守卫，可那守卫睡得像个死人，既然谷子衿从旁过，他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破地方从进来就阴森黑暗的，谷子衿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期间还不忘偷瞧两眼两边的牢里，但牢里更黑，黑黝黝的都看不到底，像是一个个吃人的巨口，谁也看不见里面都关的什么人，那种投不进光的漆黑，看久了就会给人一种陷进去的恐惧感，谷子衿扁了扁嘴，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去关注那些黑暗，她干脆快步往前走。

地牢的尽头有一个破旧的木门，那木门有多破旧？谷子衿还没走到跟前，就闻到了浓重的木头腐朽的霉味。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冲入谷子衿的鼻腔。

腐烂的……味道。

不知哪来的晨风，带着晚秋的凉意穿过这狭隘的长廊，那根本不需要锁的破旧木门被吹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像是无力的老人在□□。

谷子衿脚步一顿，愣在原地，那味道从木门后窜出来，越发的浓烈，那木门也突然如同活了一般，对着谷子衿张牙舞爪，像是要把她吞进去，和那些腐烂的物体搅和在一起。

谷子衿只觉得自己明明没有在走动，但那木门却离自己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还有那难闻的味道，那味道说不上臭，其实和一般的饭菜腐烂味不要太相同，这种味道不恶心，但却会深深钻进你的脑子里，就像是有形的污浊物体，无法阻拦的攀附上你的身体，一点点渗透到你的皮肤里，然后是血肉，最后是骨头。

然后你就会觉得，它想要把你变成也散发着这种味道的东西……

“过去了过去了……”

谷子衿逼着自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默念了一会儿才壮起胆子，抬眼凝望着眼前的木门，木门仍在随着晨风艰难的摆动，吱吱呀呀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耳边低声磨牙，让人浑身发紧。

谷子衿抬脚，却迟迟迈不出那一步，很久很久以前，早就被盖过去的记忆突然爬起来给了她一巴掌，响亮又深刻。

“谷子衿啊谷子衿，别丢人啊……”

谷子衿低声骂着自己，咬牙落下了一步，她和木门的距离不过三步，她却硬是走到东方日头爬过了山坡。

眼见时间不多，谷子衿当然不想废物的回去等上官云澜数落自己，她抬手轻轻推开眼前的木门，不知道是不是长期照不到太阳，这木门摸起来有些湿湿滑滑的，大抵是长了青苔。

这小屋也是奇特，一个透光的小窗户都没有，又不知造房子的人怎么想，阳光连外面都照不到，又怎么会照到里面？

谷子衿站在门口，借着一点点微弱的光往里看，朦朦胧胧能看到房子的中间整齐排列着四张大桌子，每个桌子上都有一团白色物体，那大概是蒙着尸体的白布，只是不知道这里面四个尸体，哪一个是鲁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