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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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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物医院宽敞明亮,小猫的住院部在房间最隐蔽安静的位置。

迟绛才走到房间门口,打蔫儿的小猫就立即抬起头,喵喵叫着同她们两位打招呼。

她和闻笙相视一笑,心情放松下来。

医生却无奈开口,泼出冷水:“它现在看起来状态还可以,是因为见到你们来了。可白天它根本吃东西,你看,罐头放在这里一天都不见少。”

医生的声音里,夹着淡淡忧愁。

“还有啊,这检查结果你看看,可以确诊是猫瘟。猫瘟你们应该有所了解吧,治疗费用不会低,并且治愈率并不高。”

迟绛的笑容淡了下去,接过诊疗单,表格上是她看不懂的参数。

她看看表单,又看看小猫,问出不得不关心的问题:“倘若治疗的话,大概……需要准备多少费用?”

医生摇头:“我没办法给你保证,只能按天按项来看。一般来说,三千元是基本费用,而且猫瘟对幼猫致死率很高。”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旁边的笼子,有些艰难地开口:“按照这只小猫的状况,如果不是经济基础特别好,我个人其实并不建议……”

“无所谓,要治的,小猫要治。”迟绛毫不犹豫打断医生的话:“我还有压岁钱,压岁钱也不够的话,我再去凑。”

小时候,她曾眼睁睁看着喂过的小流浪猫被人夹断尾巴,又用铁丝绑住腿部。

小猫眼里的无助,迟绛幼年时的无能为力,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将希望投射在眼前这只猫咪身上。

医生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话。

医院设有监控,她一个小小医生没办法自作主张免除费用,只能开单子的时候,悄悄叮嘱前台:“只计算固定成本就好,多出的费用留给我来承担。”

到前台结账时,迟绛支付了将近200块的费用。

走出门,下台阶时,她目光怅然,看着蛋黄夕阳,她问闻笙:“你说,小猫会好起来吗。”

闻笙顺着迟绛的目光看着夕阳:“但愿会。”

也许会好,也许不会,但有些际遇会让人忍不住尝试。

在命运把小猫带到她们眼前时,其实无所谓结果,只是想要听从内心选项。

但闻笙马上又低下头,有些小声地告诉迟绛:“小猫的治疗费用,我会想办法。这几天也许要麻烦你先垫付,但过了周末,最晚周一,我就全部还给你。”

迟绛轻拽她的马尾:“这么见外做什么!”说完便笑着跑开,跑走时,不忘和闻笙挥挥手:“明天见啦,钱的事不要你管。何况,小猫登记时候主人名字写的是我自己,闻同学,你休想和我争夺抚养权!”

迟绛蹦跳着走远,走过两个转弯,才摘下书包坐在马路牙边托腮发呆。

小小少年,为钱苦恼。年初的压岁钱只剩两千多块,离医生说的“3000元打底”还差着好大一截子。

可她又了解闻笙。整日坐在她旁边,不难看出她生活的朴素。

闻笙口味淡淡的,只匆匆扒拉几口素菜;文具是单调的,浅米色布制笔袋已经洗得褪色。

还有去日本交换体验两周的机会,全年级只有三个名额,除了交通不需要再支付其他费用。

同学争相报名,闻笙却主动放弃了。

猜测到闻笙囊中羞涩,迟绛便不愿再麻烦对方丝毫。她不想因为自己冲动的善意,给身边人徒增负担。

但礼拜一的清晨,闻笙还是把迟绛喊了出去,叫到扶梯拐角处递给她一个小纸包:“迟绛,这里是两千块,先放在你这里,多退少补。”

“都说了不需要啊。”迟绛把钱推还回去:“在关于“治或不治”的选择上,我都没有问过你的意见。我自作主张冒险治疗,当然不需要你和我一起承担风险。”

闻笙却不留情面,把钱硬掖进迟绛口袋:“我不喜欢欠人情。”说完扬长而去,留下冷漠的背影。

迟绛摸着校服兜里的纸币,觉得这几张碎纸格外沉重。

她疑心自己又好心办了坏事,用善良逞强,却给同桌添了麻烦。

揣着钱惴惴不安走回座位,她问闻笙从哪里拿到这么多钱。

“借的。”

“借?!”迟绛惊得喊了出来。

发觉众人目光聚焦过来时,又压低声音急切劝说:“反诈宣传怎么把你给漏掉了?你没手机,不上网不知人间险恶。闻笙,你快把钱还回去!就算要借,也是我借给你,反正我钱很多,多到救很多只小猫也花不完。”

迟绛这样吹牛,只求闻笙能清醒一点,不要真的落入什么陷阱。

闻笙听了她的话,也的确合上书页,陷入了几秒钟的沉思。

半晌,才将信将疑看向迟绛:“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网上借钱的都是坏人。”迟绛替她干着急。

“我是说,你很有钱,可是真的?”闻笙看着迟绛的眼睛,增补定语:“足够多的,无负担的。”

迟绛硬着头皮说谎:“当然是真的。区区两千,不值一提。”说着话将纸包塞进闻笙书桌:“小猫归我,责任也归我,不许你和我抢。”

闻笙看她这般样子,轻叹一口气,从作业本上扯下一页纸,写下一张欠条。

毕竟,就算是欠同桌的,也总好过欠那十年见不到几面的父亲。

*

上周末,如果不是畏于母亲的责骂,如果不是心软于小猫懵懂的眼神,闻笙断然不会向父亲发起求助。

在她念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父母就在争吵中离婚,此后一年见上一两面。

见面时,父亲总是尽力表现得非常爱她,金钱上格外大方。也许是想要弥补,也许是想要施舍,也许是为了将女儿当成养老保险。

闻笙从来都推脱不要。

但这个周末,当父亲再次像往常一样提出“女儿长大了,花钱地方也多,我偷偷给你些,你不要告诉你妈”的时候,闻笙沉默好一阵子,喝掉了半杯绿茶,忽然抬起眼睛:

“希望您借我2000块,但是提前说好,只能是借,我一定会还。”

救猫咪是眼下紧要的事情,过两个月竞赛奖金到手就能还给父亲,名义上互不相欠。

父亲却执意揣给她五千块,笑称“工作了记得孝敬你老爸就行”,随后开车押送闻笙回家。

下车时,父亲嘱咐:“这事儿,你千万别跟你妈说。”

闻笙没吭声,独自上楼,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钱藏好。

这钱她拿得很不安心,即使讲明了是“借”,她仍觉得自己像个背叛母亲的小贼,正在做一件不可谅解的坏事。

她甚至想象得到母亲冲自己发火,与母亲争吵,吵得面红耳赤。

可伴之而来的,确是一阵快意。那些吵闹的场面不再像童年时那样激起她的恐惧,反令她感受到叛逆的快感。

她想,争吵未必是坏事。靠自己无条件服从母亲指令换来的平静,也许才是真正的危险。

日历又撕掉一页。

离高考又近一步,离独立远走也近了一步。

闻笙看着那高考倒计时的牌子,内心涌起无限的期待。

再忍忍,她攥着拳头劝说自己:忍到十八岁,也不过六百多天。

*

其实闻笙从来都不是表面上的乖乖女。

她成绩好,这点毋庸置疑。但要说“乖”,那着实是低估了她的演技。

在母亲的高压控制下,她学会躲,学会瞒,擅长说谎,擅长演戏。

高强度训练头脑的好处是,她有足够的精力扮演“好学生”和“乖女儿”之外的许多角色。

于是主动地寻求堕落,意图从下坠中体验生命的柔韧。

初中,轮到她做值周生时,她看见年级里闻名的混混抽烟。

四目相对,目光僵持,闻笙却笑了。

她伸手捏过对方手中的烟,含在口中,笑眼迷离,摄人心魄。猩红火光燃烧,她很快和那女生建立了深厚的地下情谊。

就连中考后的绝交,也有江湖气的体面。闻笙帮那女生考上了高中,女生得到女生几万块的奖励;那女生也豪迈仗义,也替闻笙撵走中学期间所有难缠的追求者。

而这些往事悉数发生在暗处,老师不知情,母亲更是无从发觉。

可闻笙又清楚地知道,她结交这位朋友,并非两颗心灵相吸引,而仅仅是在报复母亲对自己交友权的严格控制。

对于那些弥漫着烟酒气息、为所谓校草争风吃醋的生活,闻笙实在缺乏兴趣。

长久以来,有两股力量在闻笙内心纠缠。一面是向阳的,她渴望逃出这条街道,蹬着单车踏板逃到遥远的世界,大口喘.息,呼吸草地芬芳,然后死亡;

另一面则是破坏性的腐烂,闻笙无数次幻想着亲手搭建出璀璨的水晶城堡,苦读数年达成母亲日日夜夜期望的光线成就,再亲手摧毁,像飓风吹毁沙堡。

她虽年少,却也意识到这样思想的危险。

只因着生命底色里的善良,闻笙将自我封闭起来,不在允许任何人的靠近。

倒不是怕自己受伤害,而是怕自己心底的攻击性误伤了别人。

可迟绛坐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闻笙却一次次打开防守。

也许是心底邪恶的种子发芽,也许是通往阳光的栈道开放,无论出于哪种动机,反正闻笙默许迟绛走进自己生活。

大概,就是从迟绛涂涂抹抹递给她同桌证的那刻,闻笙就已经勾起唇角蓄谋未来。

聪明如她,无需再多自我怀疑,已然听见自己心底的实话:

对迟绛,她讨厌不起来,甚至“一眼万年”地看到遥远以后。

她心里替迟绛惋惜,糟糕了小伙伴,几年之后,你一定会陪伴在我的枕边。

关于这一点,闻笙十分笃定。

只有迟绛那个糊涂蛋,对此还一无所知。

她还沉迷在捏粘土种盆栽的儿童游戏中,丝毫嗅不到旁边的危险气息。

不知道同桌正看着自己,虎视眈眈。

闻同学腹黑的嘞。

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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