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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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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二,贾府,史乐晴房间。

未出正月,家中亲朋好友已陆续离开泰城,各自奔赴学业或事业战场——已入职场之人,原是不配拥有寒假的。薛蘅、邢慎之、薛芩三人已自行离去,继续为工作奔波;贾棠将将登上去往学校的高铁,只可通过视频会议参与此次活动;王皓熙、李纨早已结束年假,各自匆匆返回职场厮杀;贾兰独自留在家中,为学业压力而头痛,至于巧巧,谁也不知道她又到哪里去了——因而细细算来,名义上虽是家庭会议,实际到场的,不过贾芸瑛、林敏潇、史乐晴、贾锦、贾暖几人而已。

谈话内容简洁而不简单,主题只有一个:推理每个人身上,究竟有着多少《红楼》人物的命运叠加。

这件事难度系数本就不小,就是放在研读《红楼》的局外人眼中,同样是一项大工程,何况他们之中多数人,在大学短暂地摆脱了《红楼》命运的第一层限制后,皆不再研读《红楼》,临时凑在一起,连前后章节都还无法理清,更不要提人物命运与性格。就是林敏潇,这唯一一个多年来坚持研究《红楼》之人,同样对此一筹莫展。

然而,尽管如此,大家依旧是积极地做去——据贾芸瑛分析,倘若不如此,亦无其他出路。如果命运中的事件转折并不完全局限于一个角色,那么,他们必须要找出相应人物,才能将书中的情节为己所用。

——谈何容易?

贾锦试探性望向四周。沉默,只是沉默。

经过会议开场时忙碌的讨论、辩驳,眼下,有关议题必要性的问题似乎已经被攻破,人们纷纷进入下一个环节:重新熟悉《红楼》人物的命运、性格轨迹。

然而,贾锦做不到。

“我在想,我们眼下正在做的这项推理工作,究竟是不是必要的。”

贾锦颇为犹豫道。察觉周边瞬间转过来数道锐利而疑惑的目光,她本能地将眼神躲闪了一下,很快,她又硬着头皮,坚持回应人们的、尤其是贾芸瑛投来的质疑目光:“我是认真的。”她搁在桌下的手掐了自己一把,说。

贾锦的声音颤抖、语言时有不准,并且由于紧张,还时时弄错语序。但,在场之人皆迅速知晓了她的意思:

首先,《红楼》中人物纷杂,自古至今,人物数量统计虽常有出入,但最低的一次统计(嘉庆年间姜祺所计),亦有超过400人。假使要对应去寻,工作量过于庞大,信息过于细微,整理起来,工作效率极低,事倍功半。

其次,鉴于人际关系的复杂性与社会变迁的不可控性,不同的人物命运即使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体现,亦不会或很难出现受力平衡的情况。她认为,总要找出一个主力,而影响主力的力量再进行集中分析——换言之,用现有的情况,去对应书中的人物,如此才能做到越分析、可变空间越小、结果越准确。

最后,在研究方法这方面,由于这是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命运大题,所以他们不应该咬死任何一条路,或者将信念建立在任何一个前提条件上。就像破译密码,或者对一道长达几十甚至几百字的对联,要随时做好推倒一切重来的准备——

贾锦承认自己看待问题的角度很悲观,然而一个团队中,总要有一个负责悲观、现实地思考问题的人,况且多年来的实际经验已经使他们明确认识、熟悉了这一点,故而虽多少都受了些打击,但亦不多言,只安静消化下去。

“我也有个意见。”

贾暖的声音忽地响起来,扰得人们又跟着乱起来。罪魁祸首并不收敛,只是继续带着嘲讽地道:“你们最好不要忘了宿命论的一大特点。”

史乐晴不懂,问道:“比如?”

“比如它的不可证伪性。”

史乐晴不明就里,只从周边凝重下来的气氛中判断出这不是一句好话——或者话是好话,但内容不是现在该出现的内容。她疑惑地抿着唇,望向周边其他朋友。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她试着将身体倾向林敏潇,然而林敏潇只是抬头仰望天花板,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从死气沉沉的会议氛围转移到顶灯的形状上——尽管这一切,对于眼下的情况没有任何积极作用。

某个瞬间——或许是在她发觉顶灯旁边有只小到不足以对人的正常生活起到任何影响的小飞虫的那一瞬间吧,那小飞虫懒怠地从某个角落里慢悠悠地飞过去,又慢悠悠地降落,用几条细小到几乎不可察觉的小腿儿遮住一点点肉眼根本无法察觉的光线——林敏潇忽然回忆起来,其实,早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在她还同时拥有父母双亲的时候,她便早已意识到宿命论的不可证伪性:一切质疑命运的行为,也包含在命运内。

那是某个上午——或者下午,记不清,总之是白天。林敏潇记得自己那个时候应该还在读小学三年级,语文课本上的字与插图篇幅基本相当,几个人像下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夏洛特三姐妹在经过了一系列的被质疑、被歧视后,终于,“通过孜孜不倦的努力,战胜了自己的命运”。她记得周边年幼的同学们纷纷面色凝重地跟着点头,接着是熟悉到有点烂熟于心的课堂提问,问课文表达了什么主题,问孩子们从夏洛特三姐妹的故事中学到了什么,然而只有八九岁的她自己望着课本上那行楷体字,忽然没来由地想:

她们怎么确定,自己是战胜了命运,而非这一切,也只是命运中比较浓墨重彩的一环而已呢?

这是个对于儿童来说既沉重又虚浮的哲学问题。沉重在于它既不可证伪又不可证实、只能就这样存在着,虚浮在于,除了林敏潇自己,没有人在意它的答案是什么。

现在想想,林敏潇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个埋得太久、连作者本人都险些彻底忘却了的伏笔。那时候,她毕竟还是孩子,还会用这个问题去问周边的同学和大人们,可惜从未得到正面回应——日子一天天过去,林敏潇逐渐认识到,或许泰城这片被无穷的人生压力所建造起来的城市,本就不具备生长出哲学家的条件。

这座城市不需要哲学家。泰城需要品学兼优的儿童,需要热血梦想的少年,需要兢兢业业的青年,需要宁静健康的老人,唯独不需要任何伤春悲秋的情愫、与高屋建瓴的哲学理论。

梦想家也好,诗人也罢,哲学家同样。无论你是哪一位,只要扎根在泰城,便注定要面临无穷无尽却琐碎虚浮的人生压力。升学,工作,成家,生子。似乎每一步路的每一个脚印都带血,然而人们只是沉默、沉默,如同乡下常见的骡子,只顾自己行走、行走,仿佛所承受的一切,全是生来如此、理所应当。

没人在意宿命论。

Nobody will care a nobody.

林敏潇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那只旁若无人地整理着仪容仪表的小飞虫上。她不能沉湎于此,不然就会再一次陷入虚无主义的陷阱中——不能再那样了,因为没用,且只会令他人反感。

这是一场围绕宿命展开的辩论。然而至此,它的中心议题实际已经得到了解决:他们此时此刻最该做的,不是在这里为了气氛而干坐着,而是各自整理各自目前的人生经历与性格问题,等到得出一个具体的参考材料,再对它进行分析和对比。

都在等一个率先打破沉默的人,他们对此情形心知肚明。只不过无人愿意做出头鸟,同时又无人愿承担相关义务——从小就是这样的,贾芸瑛多少带点悲观地想,这个家族拥有一套彼此矛盾但同时却亦一脉相承的教育体系,每一个大人教育自己孩子的时候,都会灌输这样一条信息:不要做出头鸟,不要招惹麻烦,行动前必定三思,莫要因冲动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可悲的原则。

——当然,更可悲的是,他们竟无一人,胆敢突破这一条禁锢。

“就算是不可证伪,那又怎么样呢?”

众人皆抬起头来,见声音来处,竟是桌面上搁着的平板、正在高铁上挂着视频的贾棠。网速一般,声音和画面多少带些延迟,又多少有几分模糊,然而内容却是毋庸置疑、掷地有声。贾棠垂眸望向镜头,那张同贾芸瑛有三四分相像、而同时却多几分英勇果敢的面容上,此时正笼着一层无畏而勇毅的神情,教见者倒不由得为之先一震。

“不可证伪,亦只能做下去——除非有更好的法子。没有,那就这么做。贾锦方才不是也说了么?要随时做好推翻一切重来的准备。推翻一切,不仅是推翻结论,亦可能是推翻根本方法。只有这样走下去——我相信,我们能走得出去。”

众人只是跟着微微点头,依旧为沉默的氛围所困着。史乐晴留意到,贾暖只是别过头去,虽依旧是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然而只一言不发,倒有了些被管束住的模样,叫史乐晴不由得暗中发笑。

会议便就如此终结了,接下去是按照方才决定的方案进行的分析对比。贾棠粗略算算,估摸开学事务繁忙,如何总要花个把月——将下次会议时间初定在下月今天,总不至于教人们跟不上趟。她习惯了做领导(实际大家心知,是由于家中同辈无人做领导),习惯性的命令亦无人反感。如此安排着,亦合理。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新的事件,来得竟这般快。

有关宿命论的不可证伪性,实在是个很有魅力的哲学问题。

大概每个孩子曾经都会有这样一个问题吧:所谓战胜命运,究竟是突破了命运,还是只是命运中,比较戏剧性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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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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