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的后背长满了雪花般的白色斑点，白色斑点快速移位，组合成一张扭曲的男性人脸。

丑陋的人脸开始啼哭：“啊啊啊啊啊——”

被蜘蛛抱住的人也疯了：“啊啊啊啊啊——”

“什么东西！”茱蒂把蜘蛛一只只摘下去扔掉。

“……”卖药郎抬起右手，一个罐子凭空飞到他手里。

【唰】

他打开罐子，把白色药粉撒向众人。

蜘蛛淅淅沥沥地爬走。

背上的人脸还在嚎叫：“妈妈啊啊啊啊——”

女工乙叫出来：“我知道了！这是——她的儿子的脸啊！”

女工甲大喊：“她果然放不下她儿子！她是那么爱他儿子啊！她是个好人啊！山本你看——你看啊——”

山本没有回应。

男工甲战战兢兢地说：“山本他，从刚才起！就不见了！”

女工甲抬头：“在那里啊啊啊——”

天花板上多了好几层蜘蛛网。

男工乙黏在网上，已经被蜘蛛丝捆成了一个白色茧子，只剩下一双鞋子还裸露在外面。

爬走的蜘蛛在房间角落里徘徊。

卖药郎突然回收了墙角的两列纸符。

蜘蛛们瞬间沿着那条通道爬向天花板，争先恐后地扑到男工乙身上：“妈妈——妈妈——”

男工乙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自己被蜘蛛埋没：“唔——唔——”

茱蒂小声告诉卖药郎：“药郎先生，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中村女士，很讨厌自己的儿子。”

卖药郎眯起眼睛：“嗯……”

【轰——】

后台震动。

无数蜘蛛从天花板掉下来。

【淅淅淅淅淅淅淅淅淅淅淅淅】

蜘蛛的浪潮在地上奔涌。

“啊啊啊啊啊——”剩下三个清洁工四处逃窜。

茱蒂选择爬上桌子。

她恍惚地跪在桌子上，卖药郎轻轻挥手，掸掉了她背上的一只蜘蛛。

【淅淅淅淅淅淅淅淅淅淅淅淅】

【淅淅淅淅淅淅淅淅淅淅淅淅】

蜘蛛如瓢泼大雨般落下。

茱蒂推了一下眼镜，抬眼重新看他：“药郎先生，这样没关系吗？”

卖药郎保持笔直站立的姿势：“没关系。”

蜘蛛瞬间填满了整个后台的空间。

……

茱蒂重新把眼睛睁开。

房间已经布满了蛛网和蛛丝。

她被粘在天花板的一张网上，与水平线呈倾斜的四十五度角，吊在空中俯视地面。

中村春枝的尸体被黏在房间正中央。

茱蒂侧过头，看见卖药郎粘在她的右边。

卖药郎把双手扣在胸前，没让自己的双手也被控制，正用右手托着下巴思考事情：“……”

茱蒂决定不打扰他。

一只巨大的人脸蜘蛛从黑暗中出现，缓缓爬向中村春枝的尸体：“妈妈啊啊啊啊——”

又有三只蜘蛛爬向中村春枝：“春枝——春枝——”

每只蜘蛛有不同的人脸。

卖药郎念出人脸的名字：“儿子。丈夫。婆婆。公公。”

中村春枝突然活了过来，在蛛网上剧烈挣扎：“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蜘蛛用前肢撩拨她，持续发出哭喊：

“妈妈——”

“春枝——”

“春枝——”

“妈妈——”

中村春枝惨叫：“为什么？为什么？我才刚刚解脱，我才刚刚——解脱啊——”

【歘】

卖药郎甩出四张纸符，贴在四只蜘蛛的后背上。

蜘蛛停止了动作。

退魔剑从他袖子里滑落，被他握在手里。

“照顾没有生存能力的一家人，真的很辛苦呢，中村女士。”卖药郎轻声感慨，“您真是个伟大的女人。”

【咯】【咯】【咯】【咯】

退魔剑发出试图咬合牙齿的声音。

【咔】【咔】【咔】【咔】

中村春枝已经恢复最初的死状，发出想要强行复活的声音。

卖药郎的眼睛逐渐闭上，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但您不屑于我的这句夸赞，也不屑于听到……”

茱蒂打断他：“药郎先生！”

卖药郎忽然恢复了一丝精神，略微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是。”

“‘理’是心的样貌，就是当事人的真实想法？”

“是。”

茱蒂知道他已经出现了即将昏迷的征兆，认真告诉他：“你保持呼吸的节奏，接下来由我来说吧。如果我有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可以再纠正我。”

卖药郎沉默两秒，最终轻声答应说：“那就拜托您了。”

茱蒂注视中村春枝。

当事人的真实想法，在见到四只蜘蛛的瞬间，她也明白得差不多了。

茱蒂告诉她：“中村女士，外界真诚地称赞你，也有人无知地造谣你，但你都不在乎。你不要所有的赞誉，只想要一个普通的人生。你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的家人，每天都经受他们的折磨，但无论生活多么绝望，你都还抱有一丝希望，你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离世，你能获得解脱。

“你以强大的意志战胜了所有困难，你为此所付出的心血超越了一个人类的极限。后来你的公公婆婆接连去世，你的儿子最终也去世了。你终于获得了自由。

“但就在你即将开始新生活的时候，你却遭受意外，莫名死去。你的人生还没开就结束了，因此在死亡的那一瞬间，你感受到了强烈的痛苦。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死’、‘我不想和他们去同一个地方’、‘为什么命运对我不公平’、‘我才刚刚解脱’。临死前，你大约是这样想的。

“因此你无法安息。我对你的遭遇感到很同情，中村女士。”

【【叮】】

退魔剑的牙齿第三次咬合。

四只蜘蛛背上的符咒被腐蚀，雪花斑点快速移动，组合出一张新的人脸。

全部变成了中村春枝的脸。

中村春枝发出尖叫：“啊啊啊啊啊——”

蜘蛛发狂地爬过来：“啊啊啊啊啊——”

卖药郎用双手食指顶住退魔剑两端，把剑放置在自己胸前：“根据‘形’、‘真’、‘理’三个条件……”

茱蒂看向他：“药郎先生。”

卖药郎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后大声呼喊：“退魔剑，解放！”

退魔剑的人头随之发出呼喊：【解放——】

金色的纸符密密麻麻贴满蛛网。

茱蒂眨眼。

一个闪耀金光的男子飞了出去。

他有着棕色皮肤和白色长发，金色花纹遍布全身，穿了一件金色无袖短装，手里提着退魔剑。

四只蜘蛛扑上来：“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拔剑出鞘，抽出闪耀着无数炫彩斑点的剑身，把足足有十米长的光剑水平抡砍：“哈——”

蜘蛛被光斑碾碎，蛛网融化消失。

……

【噔】

茱蒂再一眨眼，发现自己跪在桌子上。

“诶？”她连忙仰起头，看见上方卖药郎的脸。

卖药郎依然笔直地站在桌子上。

消失了。

刚刚所有离奇的景象，全部消失了。

“啊啊啊啊啊啊——”骨折的犯人躺在地上，突然开始哭喊着挣扎。

“啊啊啊啊啊啊——”四个清洁工清醒过来，崩溃地冲向出口。

中村春枝的尸体躺在原地。

“……”茱蒂继续仰着头注视卖药郎。

卖药郎俯头：“怎么——了呢？”

茱蒂询问：“时间是不是倒退了？”

“没有呢。”

“你刚刚变身了。”

“我一直都，站在这里哦。”

“……”茱蒂的大脑高速运转，自动分析出了最有可能的原因，“我知道了，其实有两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你一直站在这里，在那个世界，你变身了，拔出剑，砍掉了妖怪。”

卖药郎疲惫地垂下眼睑：“谁知道呢？”

“所以结束了，对吧？”

卖药郎缓缓抬起头：“是，结束了。”

白色的细小光点洒落。

茱蒂感觉有看不见的细长线条从天而降，与自己的皮肤产生了微弱摩擦。

卖药郎的左手指尖贴在右胸衣服上。

衣服沾了一大块血迹，血迹中央是一条裂缝，无形的丝线在裂缝左右缠绕，逐渐把两个毛边拉拢到一起。

细密地缝补。

缝补得看不出任何瑕疵。

衣服变成了完整的样子。

卖药郎缓缓闭上眼睛：“中村女士，谢谢您的好意。”

“……”

茱蒂爬下桌子，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发现其余剧场还在照常演出，这个房间外也有人在正常路过。

卖药郎跳下来，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箱子。

零碎摊在外面的物品自动飞回药箱，药箱抽屉自动关上。

他把沉重的木箱背起来。

茱蒂询问他：“你要走了吗？”

“是。”

“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

“你有家吗？”

“没有。”

“那跟我走怎么样？”茱蒂抬手，想要搭住他的肩膀。

【唰】

卖药郎突然出现平移，让她落下去的手直接扑空。

茱蒂诧异：“啊。”

卖药郎轻声回应：“不，不用了。”

“就来我家住吧，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茱蒂准备把这个人留住，转而抓住他药箱上的提手，“你应该好好休息了。”

卖药郎依然拒绝：“不……”

茱蒂露出灿烂的笑脸：“我想你应该不讨厌我，对吧？”

“……”卖药郎陷入长久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答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