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车与大货车相撞的消息在网络上扩散极快，灵灵办事处看到报道，在确认有人身亡后，即刻安排明耀带着绪灵去了事发地。

父母之爱，最为无私深重；丧子之痛，最为剜心剔骨。白发人送黑发人，父母的伤心绝望最易产生或是唤醒绪灵。

明耀一行人到事发地时，伤者已经转移到医院，只有两位绪灵刚刚诞生，神智混沌，浑浑噩噩地在附近飘荡。几人出手快速收服恍惚的两位，急忙转到了医院。

饶是争分夺秒，在医院寻到其余绪灵还是为时已晚。暗中跟着救护车转移到医院的绪灵共有六名，他们此次皆是被唤醒的，神智清楚，但无善恶观念，本能地汲取鲜血。

医院最不缺的就是血液，六人悄无声息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奈何食髓知味，不知餍足，嘴角的殷红尚未擦干净，转眼就垂涎起绪主的新鲜血液。六人不谋而合，在医院搭建了一个巨大的结界。

沉溺在丧子之痛的父母昏昏沉沉，但凡离开了大众的视野，一个不小心就被拉进了结界。易陌几人闯进结界时，已有五人被困结界，万幸人是活着的。

六位绪灵本是打算聚齐了六位绪主，再一同享用大餐，却低估了灵灵办事处的效率。易陌等人骤然闯入结界，六位初醒的绪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茫然无措，最后干脆举手投降了。

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能有个存活下去的机会，哪怕需要戴上枷锁，戴罪立功。明耀从中协调，被困的绪主们满口答应了，却在出结界后矢口否认，强烈要求明耀将绪灵抹杀。即使明耀再三保证有办法保障绪主的生命安全，也无转圜余地，甚至有绪主扬言，“我们的孩子没了，他们凭什么活着。”

无法，八位绪灵都只能被强制陷入沉睡。得知这一结果时，绪灵们像是早已预知了这一改变，平静得可怕，无声接受了。两位刚刚诞生的绪灵由易陌等施灵力送入黑暗，其余六位选择了自己动手。紧要关头，一位绪灵突然暴起，拼尽全力想要冲出包围，却轻而易举地被制服了。

明耀不忍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好言劝慰，“如果一意孤行，你是会被抹杀掉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日后还有大把的机会。”

那位绪灵凄惨一笑，低声道，“不必了，这世间不过如此。”

“别！”

易陌出声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那位绪灵变换施展灵力的手势，顷刻间烟消云散。

陷入沉睡，却还是能感受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凉，散了便散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易陌阻人未果，眼睁睁看着同类决绝离去，心绪翻涌，在回办事处的路上，已有失控的趋势。刚回到办事处，又得知此前经常搭档的绪灵不幸消散的噩耗，承受不住，当场失控了。

了解原委后，苏木很是担忧，“易陌会被处罚吗？”

明耀严肃道，“苏女士，能否借一步说话?”

苏木不明所以，满头雾水地跟着明耀出了房间，“有话请直说吧。”

明耀背对着苏木，沉思片刻，“苏木，我想我应该对你说声抱歉。我当初不该极力劝你留下易陌，她……或许并不适合留下来。”

苏木瞬间红了眼眶，“你什么意思？”

“正如你我所见，易陌她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她的存在对你对其他人，都是一个定时炸弹。”

“不是这样的。”苏木不认同地连连摇头，“她从未伤过我。即使这一次，她也没有伤人性命。你们不可以这般轻易地放弃她。”

明耀一语道破关键，“这一次没出人命，是徐闻白宁来得及时。”

“办事处会如何处罚她?”

明耀叹气，“没出人命，办事处原则上自然不会伤她性命，扣工资罢了。只是我与白宁徐闻商量过，我们一致建议你，放弃她吧。”

“晚了。”苏木一字一句道，“我，不，要！”

明耀皱眉，苏木抢先道，“明耀，我想我大抵明白了。就连你们，都不会优先考虑易陌的生死，只要她做错一点事，就可以被弃置不顾。我要是她，我比她更不可控。”

“苏木！”明耀厉声道，“办事处的首要原则是保护普通人的安全。”

“我知道，普通人没有错。”苏木迷茫了，自言自语道，“可是，可是……明明很多绪灵也很无辜，谁又能保护他们呢？”

明耀心里也不好受，“我不知道，我也很想知道。”

两人不能达成一致，苏木固执倔强地不接受明耀的提议，此事只得作罢。苏木守在易陌床边，静静地望着她苍白的脸庞，心疼到无以复加。

易陌刚一睁眼，苏木急忙俯身凑上去，“你醒啦，感觉怎么样？难受吗？……唔……放手。”

易陌苏醒，尚未完全脱离梦境，脑海急速闪过种种片段，冰冷刺骨的河水，无休无止的谩骂，看着靠近的苏木，条件反射掐住她的脖子，将其狠狠摔在床上。苏木挣扎，易陌用力更甚，苏木无法言语，几近窒息。

此时，苏木胸前挂着的木牌微微发光，易陌愣怔，稍稍卸力，苏木终于摸到床头柜上的马克杯，毫不迟疑地砸向易陌头部。

明耀发现异样赶到时，苏木蜷缩在床上咳得昏天暗地，殷红的鲜血顺着易陌的额头流下，易陌表情呆滞，一脸茫然。

明耀保持距离，试探着呼唤易陌，“易陌?你清醒了吗？”

易陌转头，眼神逐渐清明，然后变得自责懊恼，最后变得痛苦绝望。明耀摇头叹气，脸色复杂，最终什么都没说，掩门退出去了。

易陌伸手想去搀扶苏木，又不敢，缩回手，无措地瘫坐在床上。苏木咳完，平静道，“你醒了吗？”

“嗯。”

“伤口疼吗？”

“苏木……你，放弃我吧。”

苏木用小臂遮住湿润的眼眶，沉默良久，凶狠道，“易陌，你混蛋！”

苏木憋了一肚子气，冷着一张脸，无论易陌怎么讨好赔笑脸，都不吭声。夜里，苏木早早洗漱完，侧躺着生闷气。易陌趴在床边，小心翼翼道，“苏木，帮我个忙。”苏木看都不看她一眼，默默翻了个身。

易陌轻轻扯了扯被角，有些委屈，“苏木，拜托了，帮我上个药，伤口好疼的。”

苏木：……

苏木不肯说话，易陌又急又委屈，闷声道，“我错了。我不该说那样的混账话。苏木，你别生我的气了。我错了，别气了好不好？”

苏木心软妥协，帮易陌上完药，疲惫道，“睡吧。”

易陌不死心地追问，“你还生我的气吗？”

“气。别管我，让我气死得了！”

易陌一时语塞，苏木冷笑一声，更气了。

“对不起。”

苏木无奈叹气，不解道，“为什么？你一直都很珍惜自己的生命，也很努力，这一次究竟是为什么？”

“我会给你带来危险。”

“我知道，我不介意。真有意外，我会尽力保全自己。”

“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我从未觉得你是一个累赘。”

“这半年来，你一直在养着我。我犯错，肯定会被扣钱。我不想一次又一次地拖累你。”

“易陌。”苏木定定地看着神色愧疚的易陌，郑重其事道，“养你一个，不是很难，我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