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普通的连绵阴雨未歇的一天，魏缙接到了他五年来的首个演绎工作。

这还得从一个电话说起。

那时他睡午觉被吵醒，懒散倒在床上，看着熟悉的来电号码第不知道多少次思考退圈赚钱的可能性：“我大学学的英语，要不我去炒粉吧，没准也比现在赚得多。”

“……”这些日子里听的多了，林耶的情绪和语调都很平静，“可以，不过你得先等等，炒粉之前先去拍个戏。”

乍一听到五年没怎么出现过的字眼，魏缙沉默几秒，下意识反问了一句：“拍什么？”

电话那头沉寂片刻，在这几秒的空音里，魏缙听到了外面雨声拍打蕉叶的动静，一阵滴滴答答中，林耶终于开口接上了两人方才的对话：“有一个本子来找我们了。我想着反正我们资源都虐到这份上了，你应该也不会拒绝，直接应下了。你现在有时间吗，有的话过来工作室一趟提前看看本。”

魏缙没说话。

林耶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电话界面还在一分一秒计着时，没被挂断。

林耶停顿几秒，没忍住开口：“说话啊，电话计时还要收费呢。”

这边的魏缙才仿若大梦初醒，被这一声叫回了魂一般：“啊，哦。”

他没有直接回复林耶的问题，但电话里收录到了一阵悉悉索索收拾东西的声音。林耶听着知道他快要来了，正准备挂掉电话，忽听魏缙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真的假的？”

林耶不假思索：“假的。”

魏缙动作一顿。

耳边很快传来“嘟”的一声忙音，电话结束，手机退回了主界面，半天没等来点击，自动熄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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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不是魏缙第一次接到拍戏任务。

他第一次拍戏是在六年前，那时大学刚毕业，出来找工作却处处碰壁，日子过得如履薄冰。刚好碰上发小追星女林耶为了见自家爱豆考了经纪人证书，魏缙联想到自己外形条件还算不错，头脑一热拉着林耶就扎进了娱乐圈里。运气也算不错，跑配角和龙套没多久就有了第一个主演角色，《东洲客》中的李三聿。

他的共情能力很强，加之演绎方面略有天赋，虽然因为题材的原因在剧组的六个月里拍得很苦，但是最后播出成绩还不错。《东洲客》成为了那一年的大爆黑马，他也因此涨了不少粉，和另一位主演季洛槐组成的CP受到了不少人的喜爱，一跃成为微博超话CP榜前十，随处可见“槐缙握瑜”的影子，盛况空前。

不过大概他命太薄了，承受不住这样泼天的富贵。很快，他和当时的公司闹掰了，为免支付高额的违约金，魏缙只能和公司签下一千万的对赌协议，为公司盈利一千万，从此恩怨两清，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谁料公司根本没准备这样轻易地放过他，铺天盖地的虚假黑料出现得猝不及防，他摔下神坛的时候才猛然惊觉，原来对赌协议只是一场骗局，恩怨两清更是一场骗局。

象牙塔骤然崩塌，他一脚跌进了混沌里。

祸不单行，拍摄《东洲客》时落下的旧伤复发，来势汹汹。他陷入病危昏迷了十八个月，醒来的时候无论是黑料、或是纠纷，都已经尘埃落定了。他的身边什么都没有，只有父母和林耶。

后来魏缙和林耶合资在宣京市中心的地段挑了个房子租长期工作室，重启了各个社交平台账号，随后惊讶地发现十八个月不见，居然还有不少他的生命粉在苦苦支撑，数不清的帖子，数不清多少句祈愿。大家一见到他更新动态报平安就炸开了锅，评论区一水的“流泪”和“想你”。

和前公司的对赌协议自然是没达成，魏缙也从此背上了巨额的债务。

除此之外，还因为他与前公司的恩怨，各剧组不愿多事，试镜场场吃闭门羹，资源虐到对家粉都忍不住落泪的程度——如果他还有对家的话。

最困难的时候，凌晨几点，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出现，他和林耶坐在工作室里算了一夜的账，最后发现如果再继续现在的状态下去，三千五百万的债务他忙到下辈子都还不完。

林耶拥抱他说，没关系的，再撑一撑。

他才发觉，林耶考经纪人资格证的初衷是为了见到她自己追的爱豆，但被他薅来当助理兼经纪人的这些年里成天四处奔波，梦中的爱豆一面都没见过。

那天夜里无星无月，风倒是特别大。

总而言之，这五年如果一定要用一个字来概括的话，非“惨”字莫属。

惨绝人寰，惨到了一定的境界，人也就释然了。

入不敷出的生活过得越久，他萌生出来退圈的想法就越浓烈。而在那个凌晨的夜晚之前，他从来没有把这样的可能性和自己的人生挂起钩来。他进圈属于一时兴起，但经历了一次《东洲客》的演绎，体验了一段李三聿的传奇人生，看着李三聿在自己的表演中慢慢地鲜活起来、生动起来，那种奇妙的感觉甚至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就像自己是一个穿梭于不同世界之间的使者，在某个时刻和另一个世界的人物产生了交汇。他拜托你把他的故事转述到现实中来，而现实中的人们通过你这一根纽带，领略到了他的风采。

你看向这边，现实中的人们在谈论感动和爱；又看向那边，那个世界的他朝你微微点头致意。

人们透过你观察他，他透过你打量人们。

魏缙自小就喜欢这些光怪陆离的玩意儿，而演戏是为数不多可以体验各种世界与人生的办法，这对魏缙的吸引力是致命的、无法抗拒的。

不过再怎么不想退圈，都得服从生活的鞭笞。

如果没有这五年来第一份工作降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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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数额过大，魏缙一时之间不敢相信，“你说他开出来的片酬是多少？！”

工作室里，林耶捧着电脑窝在沙发上，多年的挫折已经将她磨砺得波澜不惊：“震惊吧？我看到邮件信息的时候也很震惊，找你出演一部戏他给两千万啊。没记错的话，《东洲客》都没有这么多吧？”

“我把自己卖了都值不了这么多钱，两千万，我配吗，”魏缙熟练地找到自己往常坐的位置，话音刚落，就发现自己的面前已经摆好了打印出来一册册的剧本，是前面十集的戏份，“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你有查探清楚吗？”

在娱乐圈的这几年里，虽然魏缙混得不好，但林耶性格好情商高，又追星多年知道些行业默认规则，故而在工作人员的圈子里头混得很开，消息也还算灵通。

“听到了一点，”果不其然，魏缙这么一问，林耶就顺着说了，“这次找我们合作的导演是一个富家少爷，家里搞房地产的，不缺钱，来拍剧也不是为了将来播出收获名利，纯玩。”

魏缙脸上的笑意在“纯玩”两字出来之后瞬间消失。

“……”

又被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创伤了。

他这边还在为了三千五百万的债务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那边少爷随便玩玩主演片酬一扔就是两千万。

还是不死心，魏缙又问了一句：“不是，真纯玩啊？”

好歹牵扯一点情怀或者梦想什么的呢。

还叫人好受一点。

“你别说，”林耶知道他在想什么，从电脑文件中抬起头来，“还真有点，据说这位少爷有一个伟大的导演梦，毕生的梦想就是能拍出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来。不过，还有另一个说法是，这部剧的编剧是少爷的心上人，剧本早就写好了，但没有人看好这个故事，她也拉不到投资。少爷不忍见心上人伤心，于是自己出手了。”

魏缙没想到林耶得来的消息这么详细，剧组的戏还没开始拍，剧组的瓜先吃上了：“这你都打听到了？”

林耶淡淡一笑：“打工牛马，也就这点消遣了。”

魏缙的视线落在剧本上，剧本的装帧颇为精致，有一种不属于他们两人式简陋工作室的美，每一本封面上毛笔蘸墨龙飞凤舞四个大字：神庭无夜。

林耶察觉到他的疑惑，解释道：“这是他们打印装帧好寄送过来的，说是为表诚意。你看那飘逸的大字，那是编剧亲自题的。”

魏缙沉默片刻：“我何德何能让他们先送剧本表诚意啊。”

林耶附和道：“我们何德何能啊。”

想到少爷和编剧的故事，魏缙拿起了剧本，下意识问道：“言情剧本吗？”

“不是，是无CP。”

魏缙翻剧本的手一下子顿住，又抬起头来：“话说……他是怎么在娱乐圈里那么多人选中我的，因为《东洲客》？”

毕竟内娱无CP的剧不多，他曾出演的《东洲客》就是其中之一，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是的～他给出的说法是《东洲客》里你的演技非常好，让他很满意，就来邀请你合作了，”林耶回复他，“不过其实我觉得这些大概是客套话，我大概了解到了班底，这个阵容让我觉得……他不像是来拍电视剧的，像是来娱乐圈扶贫的。”

魏缙：“？”

“包括你在内，”林耶说，“剧组里的绝大部分演员，都是黑料贴脸的风险艺人。他不仅不介意选择你们，还甚至愿意出高价片酬。这不是扶贫是什么？”

魏缙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吸了吸鼻子：“这么一想，我都有点感动得想流泪了。”

明星们素来有“208”的戏称，指日得片酬208万。许多人都觉得这是个全员赚大钱的行业，然而这样的行业里，也有些吃不上饭的底层人员，比如说魏缙。

但是明星和吃不上饭，这显然不是两个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词语。

所以他陷入了一种特别尴尬的境地，明明穷得要揭不开锅了，却还被套上了一个“富有”的刻板印象，哭穷都不敢对外人哭，怕被追着打。

好在现在遇到一个两千万片酬的剧组，天价债务终于能补上大缺口，不用再深夜失眠对账本了，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林耶陪魏缙一路走来，所有的辛苦都看在眼里。虽然表现得很镇定，但走投无路时突然柳暗花明，确实也有些感慨。她拍了拍魏缙的肩膀：“好好演。”

说完了这一句，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接着道：“对了，这部戏有女主角。”

“你猜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