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一年也到头了。

房檐的灰瓦上嘀嗒着消融的雪水，馄饨店生锈的锅盖上也落了一层灰，隔壁院子的铁丝上还挂着几颗被风霜打过的柿子，烟囱里的烟雾缕缕冒出，一大家子人围在桌子上正吃着晚饭。

“言言最近是不是吃胖了？”邢锦坐在轮椅弯腰摸着赤柴的脑袋。

“没胖。”邢湛放下筷子，看了眼应琰。

桌子底下，应琰偷偷踹了邢湛一脚，“阿姨说的是言言，不是我。”

邢湛：“……”

他犹豫几秒后抬头，发现邢锦正笑着看他。

他一时有点拿不准自家老妈的想法，放下筷子往椅子上一靠，冲着言言拍了拍手，“过来。”

言言第一时间跑过去拖着链子跳在邢湛腿上，身上还穿着一个棉马夹，是应琰和邢湛两人给买的。

“让我看看胖了没？”邢湛双手托着它的脑袋，言言也亲昵地往邢湛怀里蹭，“还行，没胖。”

邢锦笑着摇了摇头，问：“琰琰带厚衣服了吗？过两天又要降温，没带让邢湛带你出去买几件。”

外面的冷风呼呼吹的轻掩的门扉有一下没一下地晃。

应琰刚想说有，桌子上邢锦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为了方便平时使用，邢湛给她把手机字体调的很大，所以三个人几乎同时看见了上面的来电信息。

“赶巧了。”邢锦接起电话，和对面的人说了两句之后把手机递给应琰，“来，和你妈妈说两句。”

“好。”应琰自然地接过电话，没注意到旁边的邢湛低下头，表情闪过一丝僵硬的躲避。

“还没放假呢。”应琰和于舒说着，又扭头问邢湛，“我们大概什么时候放假？”

“年三十前几天吧。”邢湛心不在焉地说，“前前后后加一起可能只有十天假期。”

两人离得近，应琰也不用重复了，于舒那边估计也听见了。

“怎么放这么迟？”于舒话音从手机里传出来，“那你放假的时候和妈妈提起说，不用收拾太多东西，家里都有，带上作业就行，我提前过去接你。”

“好。”应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现在其实不太想走，宁可学校补课补的时间长一些，他想和邢湛一起过年。

“今年想在家里过年还是去你爷爷奶奶那边？”

从话音里以及能听出来于舒的迫不及待了。

邢湛面无表情地听着，心已经塌方了无数次。

应琰看了眼邢湛，在于舒的再三催问下给出不确定的答案：“都行。”

之后草草聊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应琰等邢湛收拾完，和他一起上了楼。

二楼好像一个和外界隔绝的屏障，他想不分白天黑夜地和邢湛待下去。

邢湛房间静悄悄的，只有笔在试卷上划过的声音。

书桌前，泛黄的灯光下，应琰只穿着一件加绒卫衣跨坐在邢湛腿上，缩在他怀里，下巴懒懒地搭在邢湛肩膀上，双手绕到背后拿着一张试卷在手里写，写在试卷上的字都在飘。

“下来写？”邢湛靠在椅子上轻拍了拍他的腰。

“不。”应琰又往他怀里蹭了两下，身体和邢湛紧紧贴在一起。

“怎么了？”邢湛偏头在他耳朵上亲了亲。

应琰被痒的躲了一下，声音嗡嗡地，“为什么不能和你一起过年。”

鼻子冒上一股酸劲，邢湛抱紧了人，他看着外面漆黑的天，飘落的雪，一眼望不到头的路，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应琰，“假期很短，很快就能见面。”

应琰不说话了，好半天才哽咽道，“大学我们在外面租房住可以吗？”

“好。”邢湛拉开一点距离，手指蹭过他潮湿的眼尾，又凑上去郑重地亲了亲。

“试卷写完了吗？”邢湛不想把气氛搞的很悲伤，他扯开话题，“写完了来练练你的英语听力吧。”

应琰：“……”

他吸了吸鼻子，瞪着邢湛。

“前一秒还和我不分你我，一下秒就和我划清界限。”

邢湛轻笑，故意抬了抬了腿，“都坐我怀里写了，还有界限？”

说着话，他的手已经挑开应琰的卫衣下摆钻了进去，沿着腰窝一路摸上去，耍流氓地问，“那怎么才没有界限？”

触感太明显，浑身像有电流穿过，应琰脸很快染上一层薄红，他往邢湛怀里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凑上去和他接吻。

邢湛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也没少功夫，里里外外的，应琰很快就软在了他怀里。

“还有界限吗？”邢湛垂眸，一脸宠溺地看着怀里的人。

应琰：“……”

他轻哼了一声没应。

“mp4呢？”邢湛等他缓过来后问。

“在我书包里。”应琰指了指床边。

邢湛手圈着他的腰，一个起身把人抱了起来，走到床边半弯着腰在书包里翻找MP4。

应琰懒洋洋地趴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确认每个夹层都翻过之后，邢湛手轻拍了拍他的腰说：“没有，是不是放其他地方了？”

“不可能。”应琰当下就扭过头去看，他晃了晃腿，说：“你把我放床上，我自己找。”

“好。”邢湛弯腰把人放人床上。

应琰盘腿坐在床上，在书包里翻翻找找半天，也没有找到MP4，“不对啊，我就放书包里了。”

说着，他把里面的试卷和作业都掏出来，把书包倒拎起来抖了抖，笔和钥匙都掉了出来，就是没有MP4，他瘫坐下，难以置信地说，“难不成丢了？”

“别急。”邢湛把他的东西重新规整装了进去，第一时间捋顺他的思路，“今天带去学校了吗？”

“带了。”应琰点点头，他几乎每天都装在书包里。

“最后一次用是什么时候？”

“我想起来了。”应琰激动地说，“放学那会我看它快没电了，就随手充在了电视旁边，忘记带上来了，这会估计充差不多了，我去取。”

“在这待着我去。”邢湛拉过被子裹住他。

邢湛出门后，应琰裹着被子倒回床上，望着天花板在那傻乐。

不过乐了还没两分钟，笑意就僵在了嘴角。

他扔开被子，一下子从床上猛拾起来。

心里喊，完了！

他之前听了黄毛的话忍不住好奇就继续看那本下载在MP4上的小说，最近正看到关键部分，越往后看，他也理解了黄毛到底让他学什么，每一个字都看的眼红心跳。

现在的问题就是他没有退出那个界面，邢湛一打开肯定就能看见，想也不想，他穿上拖鞋，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就朝楼下跑去，希望可以赶在邢湛之前拿回mp4。

刚跑下一层，就在第一层中间截住了邢湛。

“先别打开。”应琰着急喊了一声，又一步两个台阶跨下去。

邢湛手还停在开机键上，他往上两个台阶，伸手接住应琰，皱眉问：“怎么不穿外套就出来了？”

说着，他已经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套在了应琰身上，借着楼下屋子里从窗户投射出来的微不足道的光稍稍低头替他拉上拉链。

“我不冷。”应琰弱弱补了句。

“穿着。”邢湛语气不容置喙。

“好吧。”应琰还没忘了正事，“你没打开吧？”

“现在开了。”邢湛露出掌心的MP4。

应琰第一时间伸手去抢，却被邢湛一把举高。

“我数3秒。”应琰瞪着他，扯着他的袖子踮脚去够。

“里面不是英语听力吗？”邢湛本来不好奇了，但应琰反复地让他不要打开，他反而想一探究竟了。

屏幕一直亮着，邢湛想偏开头去看，结果本来还在扯他袖子的应琰突然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扯下去。

熟悉的触感贴在了唇上。

邢湛没有动，很快就感觉到手心的MP4被正在亲他的应琰快速顺走了。

“让你知道知道家里该听谁的。”

想明白怎么回事的邢湛很低地笑了一声。

调侃的话语还没说出口。

一声冰凉又突兀的声音突然毫无预兆地砸向两人。

“邢湛。”

楼下传来邢锦的声音，没有情绪，却足够重。

应琰睁开眼。

第一反应是天塌了。

四周一片黑暗，明明应该什么都不看到的，但他就是觉得自己和邢湛站在了亮光下，被楼下坐在轮椅上的邢锦看的一清二楚。

心跳急促地挑了起来，他拽着邢湛衣领的手都在抖，没给邢湛安抚自己的机会，首当其冲地，他一把推开了邢湛，脚步往外一移。

“没事儿，琰琰。”邢湛喉结缓缓滑动，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想去抓住应琰。

应琰什么都没听进去，正飞速思考着该怎么和邢锦解释，完全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情况，一不留心踩到边缘还未消融的冰，脚底猛然向后一滑，脚下一空，身体片刻失重，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琰琰！”

楼上楼下两道害怕到颤抖声音一并传入应琰的耳朵。

他想回应的，没来得及。

*

仿佛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什么都有，应琰很用力地去抓，很拼命地去干赶，但眼前的一切都越来越模糊。

冬日的暖阳投射进单人病房，眼角渗出一滴泪，应琰醒来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疼痛，但心里却空荡荡的，像是留了一抹无法填补上的白。

入眼的周围都是白色，消毒水的气味也很明显，他动了动手指，转动脑袋去看周围。

刚动了一下，单手撑着下巴假眯的邢湛撑开眼皮立马醒了过来，“琰琰？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邢湛嗓音哑不像话，他面色惨白，发丝凌乱，神情疲态，眼眶布满红血丝，眼底蓄着泪，手颤抖着轻按在应琰的被角，自责和害怕快要将他淹没。

“哥。”

应琰心疼他。

那个平时对一切都游刃有余的邢湛好像被吓没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抬起胳膊想去碰邢湛的脸，没来得及，病房门就被打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于舒。

应琰还没来得及看清，抬起的手就被邢湛轻放了下去。

“琰琰！”

于舒发现应琰醒了立马跑过去，她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淡妆也盖不住哭过肿起来的眼睛。

“妈。”

应琰眼角藏着泪。

几乎应琰开口的瞬间，于舒就捂着嘴哭了起来，她不想在孩子面前这么失态，但从小被宝贝到大的儿子摔伤，于舒心理上怎么都受不了。从她晚上接到邢湛电话的时候，就立马扔下手下的工作开车过来，晚上倒是不太堵车，但每遇到红灯她就开始哭，绿灯一亮，她就擦干眼泪继续出发。

“妈，你别哭啊。”

应琰挣扎着想坐起来，结果刚一使劲脚上的痛意就钻心刺骨地蔓延上来。

“别动。”

医生、家属一起出声制止。

“你身上有轻微摔伤和擦伤，已经处理过了，右脚扭伤的比较严重，脚不要沾水、沾地。”

听着医生的描述，应琰才回想起自己昨晚摔下楼梯的瞬间，他倒是没什么，但肉眼可见地身边人被吓得不轻。

“还有其他不舒服吗？”医生边检查边问。

“没有了。”应琰问，“大概多久能好？”

“两周差不多就可以了。”医生说，“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随时找我。”

“谢谢医生。”邢湛跟着把人送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于舒和应琰。

“琰琰，妈后悔把你送过来了。”于舒坐在床边抱着儿子哭。

“我没事儿，妈。”应琰能理解，也不想让于舒担心，“只是扭伤，两周后又是活蹦乱跳的。”

邢湛颓丧地靠在门口的墙上，手摸进裤兜想去掏烟，又想起来应琰不喜欢烟味，身上早已经不带烟了，他闭着眼脑袋磕在墙上，听着里面两人的谈话。

“还有两周要不我们请假回去吧，在那边找家教老师给你上。”于舒说得不像是开玩笑，“反正你们也快要放寒假了，你现在这样子上学也不方便。”

“妈。”应琰急了，“学校上和家里上效果肯定是不一样的，在学校大家都在学，氛围很好，回到家里就我一个人，什么都没有保证，最后关头了，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伤被影响。”

于舒听着，觉得说得也有道理，她陷入了纠结。

“那妈妈在这里先租个房，这两周我陪你上，顺便照顾你的日常起居。”于舒做出让步，毕竟他也不想应琰成绩下滑，所以她规划了起来，“工作那边我先放放，陪着你我也放心一点，到时候结束了直接带你回去。”

应琰曲者手指按了按脑袋，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应，尽管不想，但她知道于舒是担心她。

“阿姨，他日常起居我可以照顾。”

正纠结不下时，邢湛收拾好情绪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毫不掩饰自己听到的事实，直接说，“您工作那么也忙，应琰这边有我，不管是帮他补习还是照顾他都比较方便。楼梯的事情我非常抱歉，工人已经在装护栏了，估计这几天就能好，我也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您要实在不放心，我带他出去租房住也行。”

邢湛语气诚恳到就差说出‘求你别带走了应琰了’。

“我就是天黑了没注意。”应琰也趁机说服于舒：“平时邢湛照顾我挺方便的，你就回去忙你的工作吧，完全放下工作陪我在这，我也过意不去。”

于舒看着两人没说话，半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摸着应琰的脑袋对邢湛说，“那好吧，琰琰就得麻烦你多照顾。有什么困难及时给我打电话。”

邢湛迫不及待应好。

“卡里我已经打过钱了，和琰琰两个想买什么就买，基本生活不能差。”

“好。”邢湛淡淡答。

于舒又想了想，说：“你妈妈那边我就不过去了，过来的急，那边还有事，我先去缴费，你在这陪琰琰一会儿。”

“费用我已经缴过了。”

“自己的钱吗？”于舒和床上的应琰都愣了一下。

邢湛没正面回答，“阿姨您在这陪他待一会吧，我去给你们买点吃的。”

“好，尽量清淡点。”于舒点点头，猜想邢湛可能是用她打钱的卡交的，所以也没多问。

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太了解邢湛了，应琰就是觉得邢湛是用他自己的钱交的费用。

水泥楼梯没有护栏，表面还结冰了，所以摔倒在情理之中，且是在第一层的前几个台阶掉下去的，所以摔的不严重。（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