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后，舟祺伸出一只手，他的手指向上探，树枝似的，指头搭在了修罗的腰带上，腰带上有繁复的黑色图腾与花纹，舟祺摸了摸。
修罗俯身，好让舟祺更方便些。
舟祺的指头勾在了腰带上，修罗半垂眼，浓黑长睫遮盖不住眼底的幽幽光芒。
“算了。”舟祺做不到，他舒了口气，握过茶杯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修罗在他身边坐下，惹来他疑问的侧首，修罗说，“我原谅你了。”
舟祺，“……”
“不客气。”修罗说。
舟祺受不了似的看向他，他挨着舟祺而坐，两人的衣袖交叠在一起，一深一浅一明一暗，他好心情般笑笑，好看明朗的笑容像吸睛的彩画，舟祺看着他出了神。
不一会儿窗外出现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舟祺偏头看了过去。
窗边的承空盼转过身来，“舟祺，你干嘛呢？我们都商量好了。”
“好。”舟祺起身，在修罗的注视下，他走到了窗边。
承空盼冲他挤了挤眉毛，“你还是少跟修罗共处一室吧？二世的修罗我都打不过，凭你这小小法力能抵得住吗？”
“承空盼你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什么？”舟祺一动不动站着，语气很无奈。
承空盼又挑眉，“是你想歪了吧？不过舟祺，你能不能把祟子鬼留给我吃？”
舟祺放远视线，看见商毅跟燕槐站在廊下谈话，他俯身想问承空盼话，身边出现一个黑影。
“怎么我一来舟大人就不说了？”修罗问。
“这是我跟承空盼的私事。”舟祺直起了身子。
承空盼笑了两声，“等我从无名镇回来之后你再问吧。”
“你知道我是要问你？”舟祺看向承空盼的背影，他还未走远，听见舟祺的话后，他回眸，笑得有些张扬。
他说，“嗯！不过可以告诉你的是，关于燕师尊的回答我都是肯定句。”
舟祺默然一笑。
看着承空盼走到了燕槐跟商毅那边，舟祺也打算去找阿婆问问梦魇的事，这时修罗忽然撑着下巴思索猜测道，“难道承空盼是喜欢燕槐吗？”
舟祺回眸盯着他，他狐疑道，“舟大人，他是这意思吗？”
“你知道了要干嘛？”舟祺问。
“虽然我并不用了解承空盼那种弱小的敌人，但他要是喜欢燕槐的话，那我跟他的关系倒是可以先缓和一步。”
舟祺明白他的意思，但并不想理会他。
当晚，他们一拨人分成三队开始了解决梦魇的进度，承空盼跟燕槐再次踏上去无名镇的路途，商毅守着兽人少年们操练，舟祺在房里与阿婆对谈。
才刚说到第一个问题，门突然被人推开。
舟祺看向门外，阿婆给舟祺续了杯茶。
果不其然，是修罗来了，舟祺瞧他一眼，他提唇一笑，坐在了舟祺的对面。
“你来干什么。”舟祺说，“打扰到我跟阿婆了。”
“怎么会呢？”阿婆笑道，“这可是修罗大人啊。”
舟祺抱臂不语，心里想着该怎么解决阿婆入睡的问题，说来也巧，他与修罗还有哄人入睡的经历，想到这儿舟祺扶额沉沉叹了口气，他真是中邪不轻啊。
“修罗大人。”阿婆说，“我腿脚不便，大人便自己过来端茶喝吧。”
“好。”修罗起身走了过来，握杯时看过一脸沉闷的舟祺，他问，“舟大人，是遇到难题了吗？”
“只是我入睡困难。”阿婆的语气有些愧疚。
舟祺看向阿婆，劝慰道，“怎么能这么说呢，现在的大人哪有像小孩子一样说睡就能睡着的心性啊。”
“是啊。”修罗点头肯定道，“舟大人还得看我的春光图才能睡着呢。”
舟祺的脸像风一样摆向了修罗，修罗低声笑道，“不过老提这事的话，我也觉得有点害羞了。”
“你能不能别说话了？”舟祺起身，手掌盖住修罗的唇，修罗站着不动，斜眸看向他，他没戴斗笠，白皙面容上泛着一股烦闷情绪。
阿婆喝了口茶后说，“既然舟大人不嫌弃的话，那我先去床上躺着了，至于能不能很快睡着，那都是后话了。”
帮着阿婆躺到床上后，舟祺坐回原位安安静静等着阿婆入睡，修罗在舟祺身侧站了会儿，忽俯下身去，吹灭了桌上的火烛。
舟祺做了个深呼吸后看向他，他的手指碰过来，压在舟祺的下巴上，舟祺本来就没打算出声，修罗的动作让他恼火，他一掌拍掉修罗的手，然后狠狠指了指门口。
借着月光，修罗低头看他，用气音问，“嗯？”
舟祺张了张唇，后意识到自己脸上没五官，他直起身子，昂起头在修罗耳边低声说，“滚出去。”
修罗想笑又不能，拿手背掩唇，朦胧的眸光淡淡闪烁着。
舟祺拍拍他的肩膀，又指了指门口，然后重新靠回修罗耳边。
修罗只需微微低头，因为舟祺身子纤长，在舟祺说话的间隙，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停在舟祺的腰侧，洁白的腰带盈盈泛着光。
“阿婆应该快睡着了。”舟祺压低嗓音，湿热的气息喷在修罗颈部，“你倒是快点出去啊。”
修罗抬眼，猝不及防看见舟祺后颈处闪过一道红色微光。
“那是什么东西？”修罗握住舟祺的后脑，将他的额往自己的肩上带，舟祺硬邦邦跟他僵持，他探头，看向舟祺后颈，被黑发遮挡，他什么都没看见。
“是你那个纹身……”修罗怀疑起来。
“怎么？”
“刚才发出很淡的红光。”修罗垂眸，一手抚过自己的唇。
“是这样的。”舟祺瞎说八道，“是因为那人在想我。”
“什么？”修罗困惑。
“聊起来了是吧？”舟祺推他胳膊一把，没推动，舟祺又折回想将修罗推出屋去。
修罗扬手到舟祺脑后，一手搭在他耳上，他明白修罗是要看他的印记，他不想让修罗看，便说，“这印记旁人看了会眼瞎。”
修罗偏头，“啊？”
“赶紧走。”
“让我看了我再走。”
“走啊你。”
“我说了你让我看了我就走。”
舟祺“嘶”了声，叉腰瞪向修罗。
“到底要看什么啊？”屋子里忽然响起阿婆的声音。
舟祺怒道，“就你嗓门大，把人给吵醒了吧？”
修罗无奈，“是你刚才要跟我吵，不给我看你的纹身。”
“那可不是纹身哦。”阿婆又说。
舟祺与修罗对视，两人在月夜中流动的眸光仿佛交融，均是感觉到阿婆说话语气的不对劲，两人并肩，一块走到了床边来。
阿婆很可能是在说梦话，又或者，阿婆是在迷糊状态下跟他们搭话的。
舟祺俯身，细细观察着阿婆的模样，修罗抬掌，为他燃起一盏玄火。
面容慈祥，睡颜端丽的阿婆猛然睁开了眼。
舟祺往后一仰，修罗伸出手臂将他后腰拦下。
“舟大人。”阿婆扯住舟祺的衣袖，“她刚才来这儿了，来我梦中了，我还跟她说话了，现在，舟大人便入梦去带她出来吧？”
“你们说了什么？”舟祺问。
“说她的纹身。”说完这话，阿婆沉思起来，而后慢慢闭上了眼。
修罗轻声笑笑，“怎么好像人人都有纹身？”
“阿婆？”舟祺唤。
阿婆似乎已经入梦，舟祺便静立床边等着，期间，他冲修罗说，“刺眼，熄了。”
没过多久，修罗放在舟祺那边的眼角余光亮了亮，是舟祺指尖发出的光。
浅绿色的竹叶如藤蔓般蜿蜒在修长指节上，春光融融，让人感觉置身于芬芳花园之中，修罗抬眼看向舟祺，舟祺的脸被照亮，尽管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修罗能猜出，此刻的他，一定是眸光温润。
“舟祺？”修罗故意唤。
“什么？”舟祺嗓音还是淡淡的，却一点也不冷漠了。
“舟大人这是在做什么啊？”
舟祺笑了声，竹叶蔓延出指尖那刻，化作一个笨拙的人形。
修罗觉得很有意思，俯下身来目不转睛盯着那竹叶小人，在修罗的视线下，舟祺笑着将指尖抵在了阿婆的衣襟上。
竹叶小人弯下腰来头钻地似的一下就溜到了阿婆的心间去。
修罗扬眉一笑，“舟大人，什么时候也给我试试？”
“嘘。”舟祺将食指竖在他唇间，他望过来，舟祺看着他沉默了会儿，他眸中映着清辉光尘。
舟祺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口诀，随后闭目低声说，“吾乃神医，梦魇现。”
在被卷入一片荒沙废墟地之前，修罗的头部短暂眩晕过，他仿佛做梦了，梦里有个少年十分恳切地想救他，在他耳边念出一长串口诀。
字字句句，带着少年的坚韧与热忱。
修罗睁开眼来，看见舟祺溪水般淌过细碎流光的脸，等等，很奇怪，那不是脸，而是舟祺清澈的双眸，修罗闭眼又睁眼的瞬间，舟祺拽着修罗落了地。
站在黄土漫天的废墟地上，舟祺眯眼看四周，修罗眯眼看舟祺，很奇怪，这会儿又看不见舟祺的眼了。
那他刚才是产生幻觉了吗，修罗将手搭在舟祺腰上，舟祺垂头看去。
“舟大人。”修罗把他握过来，像握一根无比端直的竹子。
“口口声声舟大人。”舟祺一拳砸在修罗肩上，“行为倒是粗莽得很。”
修罗吃痛一声后问，“舟大人，你之前是不是也入过我的梦？”
“你在说什么？”
“在梦里，我们是不是爱人？还——”修罗忽然低声，“亲亲了？”
“你记起什么了？”舟祺表面冷静得很，手掌却是死死握成了一团。
“亲亲。”修罗说。
舟祺拳头硬了，“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