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祺微微抬头，跟一脸担忧的商毅对视，商毅看不见舟祺的五官，但却能感觉到舟祺的心灰意冷，他的身子软得像柳条，轻轻一晃就摇摆，真真像个失了心魂的傀儡。
“舟祺！”商毅急切地说，“就算你不想说话，也不能自暴自弃啊！”
舟祺慢慢抬起手，搭在商毅肩头拍了拍。
这会儿马车忽然停了，从帘外闪耀进缕缕白光，商毅低声狐疑起来，“我们这刚离开边域……莫不是有人挡路劫财？”
舟祺掀开车帘，商毅眼睛一眯，缝里瞧见两个高大的男子站在马儿旁，白光还在闪，没有要消停的趋势，商毅心惊道，“这挡路的人不会真有两把刷子吧？舟祺我们两个可怎么能打得过啊？”
站在白光圈里的不是什么劫财的，而是燕槐跟神王，舟祺心想，燕槐前不久着急离开，便是为了他去找神王了吧。
这时商毅的眼睛适应了些，讶异道，“诶这不是燕师尊么？”
一脸高傲冷漠的神王欲出手击晕商毅，却看见舟祺也抬起了手，舟祺的意思是不需要，神王却误解，“怎么？舟祺你要亲自来？”
舟祺无奈叹了口气。
燕槐道，“应该是不需要掐灭记忆的意思。”
神王盯了商毅一眼，商毅的眼光轮流在他们三个身上打转，看他们这架势，像是自家人见面一般，商毅捂着嘴背过身了去。
“你这管家倒还算礼貌懂事。”神王赞道。
舟祺以“你不是派人丢我在魔界任我自生自灭的吗？为什么还了解我的管家是谁？”的心情看着神王。
“舟祺啊。”神王笑两声，叹道，“一开始我确实是不相信你，但这回燕槐跟我说过之后，我是对你刮目相看啊！你竟有本事将修罗杀死，实在是我们神族的楷模。”
舟祺看向燕槐，燕槐用眼光示意他继续听神王说下去。
“你都有这般本事了，将来就算修罗三世转世成功，我们神族人也会在跟修罗的战争中取得胜利的不是吗？”神王朝舟祺伸来手，邀请道，“舟祺，何必还居屈在魔界当这小小神官呢？随我们回神族吧。”
舟祺摇了下头。
“为何？”神王笑了声，“怕是还在怪罪我？怪我收了你的五官让你丢失了脸面？”
舟祺沉默不语，谈话氛围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靠在马车尾部的商毅悄悄转头看了眼舟祺，看见舟祺清俊侧影的时候，顿时体会到舟祺的无欲无求，无欲无求可不是什么好事啊！商毅真为他急死了。
“神王，既然如此，不如将五官还给祺儿呢？”燕槐提议。
“也好。”神王立马抬手，指尖绽开花束状的白色微光，光洒在舟祺脸上，像镜子被擦去雾气般，舟祺的脸上现出了五官。
商毅松口气后又紧接着提了口气在胸腔里，只见舟祺那双清澈的眼已是红肿不堪，想必是默默流了许多泪。
舟祺轻轻眨了下眼，感觉到眼睛的不适，他低头，一手拿过身侧的斗笠戴好后才看向神王。
神王锁眉打量着舟祺，“你的心思倒还真不好猜，难不成你的眼泪，是为死去的修罗而流？几百年后修罗三世现世之后，他难道还会记得你吗？舟祺，你最好是牢牢记得你的使命才好。”
燕槐为舟祺打抱不平，“祺儿的使命不是已经完成了么？现如今的他，只是在顺着自己的心意而活，修罗的事我认为还得另请高明。”
“那自然是了！”神王嗤笑一声，“我自然会另请高明，只望那个时候，舟祺你不要从中作梗。”
“祺儿不会的。”燕槐说。
神王“哼”了声，“舟祺，你留在魔界究竟是有什么好处？最后怕是还要小心自己成为修罗的盘中餐。”
说完这话，神王拂袖踏云而去。
商毅转过身来，欣喜道，“燕师尊不如跟我们一块去下一个走访地？”
燕槐问，“是何处？”
“第二魔界。”
“第二魔界向来和平。”燕槐笑道，“想必不需要我的陪同。”
商毅点头，“那好吧，燕师尊现在就要走了么？”
“嗯。”燕槐抿唇道，“我还得回去教我的那些学生。”
场面再度安静了下来，商毅看了眼不吭声的舟祺，舟祺戴着斗笠，薄纱下清流似的眼睛淡然看向膝上。
商毅像个螃蟹样挪了挪，准备戳舟祺时，舟祺忽然起身取斗笠，冲着燕槐弓腰说，“多谢燕师尊。”
燕槐开怀一笑，“你我之间客气什么？”
“舟祺你终于开口说话了！”商毅欢喜笑道，“燕师尊你真是帮了大忙了！”
“没什么帮不帮的。”燕槐冲着舟祺体贴道，“若是感觉走访消耗心力，不如在去过第二魔界之后便先回去，等到开春，再去剩下的几个地方。”
商毅笑嘻嘻的，“燕师尊说得极是！其实我们也有这个想法，奈何第二魔界邀请舟祺实在是太热情，我们便打算先去再说。”
燕槐点头“嗯”了声，他再次看向舟祺，舟祺目光淡淡的，视线看起来又近又远，又仿佛是在放空。
燕槐与活泼的商毅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
“燕师尊走的时候，你也不说句什么。”商毅有意撮合舟祺跟燕槐，坐到舟祺身边来低声说，“燕师尊对你真的挺好的，人又温柔，各方面都顶呱呱啊，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考虑燕师尊呢？”
舟祺一时没说话，商毅继续说，“燕师尊还将你们神族的神王给请来了，就是为了还你五官啊。”
舟祺看向他，长长舒了口气。
商毅咧嘴一笑，“不错不错，虽然你不想对我说话吧，但你起码张开嘴了，是个很大的进步啊！”
去第二魔界的路途遥远，天气越来越寒冷，已不能在马车上过夜，这晚他们经过一个繁华小镇，镇上有表演火球才艺的，让人看了心暖烘烘，笑着笑着商毅的余光一瞟，指着帘外对街的客栈说，“我们今晚就住在这儿如何？”
舟祺点了下头，视线长放，看见空中飘着毛绒雪花。
“再走个三五天估计也就到第二魔界了吧。”商毅背过身去收拾着行李，说话间一手递给舟祺一个袖炉。
舟祺说，“你怕冷，你用吧。”
商毅背影一僵，转过脸来泪光闪闪，“舟祺你终于肯对我说话了。”
舟祺看他一眼，拢过颈间披风，先行下了马车。
商毅背了包从车上跳下来时，看见舟祺身边围了三个人，他走过来，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我们已有中意的旅店了。”
“不是啊不是！”站在中间的那位小姑娘脸颊红扑扑的，她摆手道，“我们是被派来迎接不秋草大人的，见大人眼生，所以便前来问询，不过大人怎么跟信中所写的不一样呢？”
“现在有五官了。”舟祺言简意赅。
小姑娘笑笑，“好吧，那大人今晚便先在这海镇住下吧，明日我就带大人您两位一块去第二魔界。”
“等等！”商毅也是有心眼的，“你说你是第二魔界的人，你身上可有令牌什么的？你们第二魔界的主人，你认识吗？”
“在这儿考小孩子呢？”小姑娘扬唇一笑，尖齿细长，她抬手，掌心面向舟祺跟商毅，“看吧，这是魔印，我们第二魔界的人都有这个。”
“这个印记，倒是还蛮熟悉的。”商毅摸着下巴思索。
“跟修罗身上的纹身相像。”舟祺淡声说。
小姑娘雀跃，“正是了！这印记正是由修罗大人身上的纹身流传而来。”
商毅叹道，“还是少提——”
“不必。”舟祺瞥了商毅一眼，“我已经释怀了。”
商毅纳闷看向舟祺背影，从心底里表示不信。
几人在去往客栈的途中，恰好经过一场绚烂的火球表演，见舟祺往那边瞧了眼，商毅想着为舟祺放松放松心情，便笑着提议，“咱们去逛逛如何？”
小姑娘扭过头来看着商毅，商毅说，“现在还不到睡觉的时候，冬天的晚上又冷又长，看看那火球表演也不错啊。”
小姑娘跟她左右两边的两位黑袍男子对视了一圈。
商毅生疑道，“你们刚才是在对暗号吧？你们不会是假冒的吧？”
见商毅把舟祺拉了过去，小姑娘翻着白眼扒开了领口。
舟祺与商毅一同闭上眼睛，商毅嚷道，“非礼勿视啊！姑娘请自重。”
“还不是因为你不相信我！”她吼道，“你看啊，这便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商毅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瞧了眼，是一个黑色的圆形纹身，最中间写了一个草字。
“哦！”商毅悟道，“信里写的什么水草什么的，原来是你的名字啊，我还以为，就是水草呢。”
“仙水草。”姑娘沉声。
商毅点头，“好名字。”
搞清楚仙水草刚才跟两黑袍男子对视的原因之后，一身轻松的商毅拉着舟祺来到了火球表演前，搁这块看表演的人不少，眼前的火焰时而高涨时而消散，最后都会变成一个圆溜溜的火球。
火球印在舟祺眼底，激荡着舟祺的内心。
“这第二魔界倒是真挺不错的。”商毅环看四周，跟在人群中蛰伏的仙水草对视了一眼，“念这路途遥远，还派了人来护送，是个退休后的好去处啊，不过还得先实地考察一番才行。”
舟祺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没怎么听见商毅的话，他侧目问，“你刚才说什么？”
余光瞟见台上的表演者在鞠躬道谢，道完谢转过身，脱下上半身的黑衣，露出大片纹身，台下的看客拍手叫好，耳边一时嘈杂起来。
商毅笑道，“又来了个有纹身的，这纹身，跟修罗的好像啊。”
舟祺挥动眸光往台上看去，刹那，身边的看客齐齐朝他望了过来，眼角火光闪现，舟祺被飞来的仙水草护在了身后，他垂眼，衣袖上沾染了金黄火苗。
“多谢。”舟祺说。
“你究竟凭什么能成为修罗大人的神官？”台上黑衣男子带着轻蔑的微笑看向舟祺，这整个海镇，都是他创造出来的影子，海镇里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捕获舟祺。
男子扬声挑衅，“既然你有本事成为不秋草，怎么没本事跟我交手呢？”
仙水草往地上呸了声，“海八客，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幸亏老子来得早，你休想打舟大人的主意。”
慌忙跑到舟祺身边来的商毅惊心未定，“不是这又是怎么回事啊？不是你一甜美小姑娘，怎么还往地上吐口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