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佑被她吓一跳,这姑娘怎么不走寻常路,不是借钱,而是要把自己卖掉!
花婶也一时怔愣当场,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秦萍儿,反应过来后疯了一般拖拽她,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我哪里对不起,你要这样作践自己!”
秦萍儿不为所动,眼眶通红,死死咬着嘴唇,本是扯着梁佑衣角,在花婶的拖拽下,改为紧紧抱着梁佑的腿。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梁记其他人的注意,套完车的柱子和邱婶进来,打算换下衣服再去药铺的桃花也下来了。
秦槊看着梁佑被紧紧抱住的腿,脸冷了下来,见他示意没事才没过去扯开秦萍儿。
花婶拽不动人,撒手瘫坐在地上,指着秦萍儿哭嚎,
“我是造了什么孽啊,儿子不争气,女儿也要气死我!我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呜呜……”
邱婶瞅了眼脸色不好看的秦槊,忙上前劝说,“萍儿他娘,有话好好跟孩子说,快别这样。”
桃花见状也过去帮着邱婶扶人,却被花婶一把抓住,她瞪着一双泪眼,手指都要点上桃花鼻子,厉声质问,
“是不是你?我家萍丫头一向乖巧娴静,这两日总跟你说小话,别以为我没听到,什么嫁人太早了,又是换个活法,都是你引的!”
“我引什么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桃花一听就不干了,她又不是哑巴,还不让人说话了,更何况,她现在还不清楚什么状况呢。
“你不要装傻,自己做丫鬟有瘾了,竟然勾着我姑娘卖身为仆,你能学医怎么了?学再好也是个做下人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变了脸,他们刚出来不知道前面的一出,花婶这话多少明白怎么回事,可这关桃花什么事?
“够了!”
一直跪坐在梁佑脚边的秦莲儿厉斥一声,眼泪也随之脱眶而出,她悲哀地看着花婶,声音颤抖,
“我卖身为仆怎么了?区别只是在家干活,在外干活而已,不比卖给人家做填房,被人糟蹋强?!你们能卖了我,为什么我不能卖自己?不就是为了钱吗!”
花婶被她说破缘由,也不藏着掖着了,拉着邱婶就要让她评评理,
“你说她嫁给谁不是嫁,人家是秀才,家境殷实,有两个孩子怎么了?她自己也要生孩子的,两个三个不一样带?!”
“牛车已经套好了,咱们有话回家再说,你看门口路过的人都往里瞅呢,别让人看了笑话。”
邱婶见哭嚎声把过路的人引得往里看,恨不得堵住她的嘴,但这人上头了就不管不顾,仍然喋喋不休。
“你看她跟我回吗?她现在鬼迷了心窍,一门心思都是我们要害她,我是养了个白眼狼啊!呜呜呜……”
见她这样,邱婶也不高兴了,说来说去,花婶跟她关系好,才来梁记勤了些。
现在一个抱着梁佑的腿哭哭啼啼,一个在做生意的铺子里大声哭骂,若不是带她们去县城哪有这事。
她又不是没跟着,桃花都不曾打听过秦萍儿的事,论跟人相处,小丫头比她们只会家长里短的乡里妇人懂得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花婶怎么不听人两句就自省呢,看着跪在地上泪如雨下却一脸倔强的秦萍儿,邱婶心里也不好受,
“你说这话我不爱听,你是不常打骂孩子,可她从几岁就洗衣做饭,也没白吃过家里的粮食。
之前秀才提亲,你们还有个做父母的坚持,现在儿子惹出事来,他为什么不能自己担着?”
“邱婶,您不知道我的苦啊,老大这样成了亲,她二哥要是也比着来……我,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合着不仅嫁人赚这一次聘礼,因为嫁得人家殷实,往后还能帮到家里,打算的真是长远啊。
“梁佑,你是不是累了?让桃花陪你去楼上休息,我来处理。”
众人都在围观这场闹剧,只有秦槊注意力在梁佑身上,他可没忘了,这人之前还有找女人娶妻生子的念头。
如今被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柔弱女孩抱腿,竟站在那里不推拒,怕不是对人家动了怜惜之情。
可他越看越不对,梁佑脸色开始变得苍白,眉心紧锁,手指微颤又紧攥成拳,像是极力忍着什么。
“我没事,这挺好处理的,我们需要人手,有人自愿卖身为仆,当然会考虑。”
梁佑见秦萍儿抬头看他,没有扶她起来,而是紧紧盯视着她的眸子,沉声道,
“我佩服你敢说敢做,这比什么缝衣服做饭有价值,只要你不后悔,我可以出高价买下你。”
秦萍儿没有回避他的视线,眼前的人居高临下说着高价买下她,她却没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情,怜悯和高高在上,他说佩服自己,是真的,
“我不后悔,只要不让我去做那些腌臜事,我愿意一辈子跟着两位公子做事!”
花婶一听不干了,要冲上前找梁佑理论,被邱婶死死拽住仍扯着嗓门喊,
“梁公子,你自己都嫁人了,怎么还阻咱们的姻缘?!你可不能仗着有钱就欺负……”
“一百两,你觉得可以,就签字据,我让账房给钱。”
一百两?这哪是买人的价钱!去人牙子那里,十两银子都是给多的。
花婶的叫喊声也戛然而止,她像是没听清般,看向周围的人,除了秦槊和梁佑,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她没有听错。
“一百两?一百两,她哪值……”她讷讷着,视线对上秦萍儿,又慌乱地移开。
梁佑见她这模样,眼底掠过失望之色,弯腰扶起秦萍儿,对远处的柳文元道,
“柳先生,这事交给您来办,我上去歇着了。”
他转身就走,秦槊紧随在身后,桃花见他神色不对,也要跟着,被秦槊拦住,
“去药铺吧,这里不用你。”
书房。
梁佑靠坐在榻上,紧紧抱着靠垫不发一语,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发散思维。
他知道秦槊就在旁边,想要说笑几句转移注意力,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佑佑,你不能听他们的话,等你从国外回来,梁氏哪还有你的一席之地。”
“妈妈,我想去,我在这里过得不开心,而且爸爸他……”
“我说过多少次,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已经成年,可以去公司实习,过几年带带你妹妹,你们兄妹俩还斗不过那野种吗?”
“喂!你有没有听我讲话,你这温吞软弱的性子什么时候改改,我要不把你妹妹教的厉害点去帮你,梁氏迟早被你弄丢。”
“妈妈,我们两年没见面了,我想去看您……”
“过段日子的吧,你妹妹要期末考了,每天补习不能被打扰,你记住了,不能出国留学!”
为什么?他都到了另一个时空,仍然摆脱不掉这些,他跟人家境遇不同,有什么可触动的。
梁佑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已经远离的人和事,可难过的情绪如涨潮般,一寸寸侵蚀着他的内心。
“喝杯茶吧……你,你怎么哭了?”
秦槊陪着上来,见他坐在那里不说话,几次欲言又止后,终是没说什么,只默默沏茶陪在一旁。
再抬头,就见对面的人已是泪如雨下,他慌忙放下手中的茶杯,两三步绕过案几,坐在梁佑身侧,焦急道,
“是哪里不舒服吗?梁佑?”
见他没有回应,秦槊靠近了些,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就要给梁佑擦眼泪,却在看进他的眼睛时,怔在那里。
即使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梁佑仍不吭一声,面上无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盛满了委屈和难过。
秦槊心脏抽痛,记忆一下拉回那个梦中无声哭泣的夜晚,他的眼睛也是这样吗?
他不知对方梦到了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压抑,现在呢,这样的委屈难过,是他想的那样吗?
巾帕被紧紧捏在手中,他轻吁口气也没有排解心中升起的窒闷,干脆伸手把流泪的人拉入怀中,
“你,你是不是触景生情,想到我们的亲事?是我不对,让你受委屈了。”
关于他们的婚事,梁佑没少拿出来指责他,他以为对方的不满早就发泄出来了,没想到仍有心结。
是看到花婶的行为,想到自己父母了吗?他当初也如秦萍儿一般求助无门?
秦槊不知道再怎么安慰,只得把人抱得更紧了些,感受到肩窝的湿意,轻轻拍着他后背。
良久,久到秦槊以为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耳边听到一句带着鼻音和抽噎的抱怨,
“有你什么事?啥都往自己身上揽。”
梁佑埋首在他肩头,熟悉的气息让人心安,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安慰自己,他不想推开。
“谁让平日里只有我惹你生气。”
秦槊把帕子塞到梁佑手里,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唇角微翘,重新环抱住,
“为什么忽然委屈难过?”
肩劲处的气息有刹那凝滞,接着是梁佑含着笑意的轻哼,“你又知道了?”
明明已经笑了,肩上却又有温热的湿意,秦槊的心瞬间拧紧,他想收回问题,却听梁佑哽咽道,
“你说,为人父母一定会爱自己的孩子吗?如果爱,为什么感受不到?
都是亲生的,为什么有的视若如掌上明珠,有的却视如敝屣。
更可笑的是,为了利益,打着为你好的幌子,哄着你为其他孩子铺路!”
秦槊轻抚他的后背,安抚情绪激动的人,心道,原来真的触景生情了。
“你已经离开他们了,往后会有新的人生,有人会视你为掌上明珠。”
手掌抚上梁佑的头发,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拍,秦槊轻笑道,
“他们想为其他孩子铺路,却棋差一着,我秦家落魄到这穷乡僻壤,自顾不暇,想得助力是没可能了。”
两人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却句句对得上,梁佑忍俊不禁,压在心头的情绪倏地消散,他换了话题问道,
“你不怪我花一百两银子帮秦萍儿解决问题?我觉得她很勇敢,比我当年强多了。”
他若不是自欺欺人,不是一直抱有不切实际的妄想,也不会把自己折腾出心理问题,直至心如死灰。
“她很幸运,遇到这么好的你,你也很幸运,遇到这么好的我。”
秦槊话落,就感到怀里人笑得轻颤,接着就被一把推开,脸上还挂着泪痕的梁佑眼睛微弯,
“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哪是得了便宜,明明是得了宝贝。”
“油嘴滑舌,夫子是这样教你解词的?”
梁佑随意擦了把脸,反正他在这人面前早没了形象,哭鼻子也不觉得丢人。
他走到门边,没听到楼下有什么动静,叹了口气坐回案几旁,
“秦萍儿的处境比我惨多了,我顶多是没人爱,而她是社会问题,这样无奈的女孩和哥儿不知凡几。”
在秦槊看来,梁佑和秦萍儿是一样的问题,可能梁家富裕,所以他更注重精神层面的关爱。
“我们力微,能帮到的人有限,不过,若是遇到有难处的,我支持你出手相助。”
梁佑摇摇头,在秦萍儿的事上,他原本没想过插手,帮了,也不代表往后见者就救。
这个世界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如果他们不能勇敢的反抗,也只能救得一时,甚至会成为有心人讹骗的工具。
“我们若再需要人手,别把性别卡那么死,多创造使人独立生存的机会,让他们自己选择,然后去影响其他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