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槊顿住,一直萦绕在心头抓不住的奇怪感觉,豁然清晰。
梁佑刚才所说的“忘了”,应该是他还没有提过送桃花去药铺。
这让他想起那晚撕毁的和离书,难道,这人不是在梦游,而是做了事后又忘记?
两次都是发生在情绪剧烈起伏后,可是,引发的契机是什么呢?
平日的梁佑,惹他不快,不仅会回怼,还会打人,有什么气当场就撒,也不像经不起事的人。
柳山站在厅堂里,那位相貌有些凶的程管事让他坐下稍等,他觉得不太合适。
可见上午离开后,秦公子并没有跟别人提起过他,不然怎会不知他是来这里做事的。
到了镇上,进入客栈,他才知道这里换了掌柜,那位秦公子就是这里的新东家。
他来得好像不巧,厅堂里站着数人,或焦急或哭泣,一片兵荒马乱。
那位秦公子都没听别人讲几句话,知道有人晕倒了,迅速进去房间。
秦郎中都离开好一会儿了,他还没有从里面出来。
柳山从旁边人的称谓和寥寥几句话中,猜测病人的身份,这位秦公子,竟是已成了亲的。
他们定是一对恩爱眷侣吧,内人生病感同身受,所以出来时,愁云密布,待人态度迥然。
好在他家就在镇上,不用在这种时候手足无措,等着别人来安排他。
回家一趟才知道,从他记事起就存在的客栈,如今变成山货铺子。
还从母父那里听到东家的一些趣事,尤其是那位梁东家。
柳山捏捏袖袋里的一两碎银,这是母父让他打点关系用的,希望能在城里找个固定的场子。
他还没跟家里人说,自己已经被人雇用了,并且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
再次打量这店,柳山还是不解,雇他说书总不会就在这里吧?还是对方单纯为了帮人?
柳山见秦槊从房间走出,正要上前问候,便见跟出来的小姑娘上前拦着说了什么,对方就站在那里沉思起来。
倒是那叫桃花的女孩,疑惑地盯着他看,眼神中的探究让他有些不自在。
“秦公子,您说雇我说书,不知何时开始?”
问话打断秦槊的思绪,桃花又多看他两眼,她也不离开,就在门口站着。
“你在街头说的故事颇为新颖,是自己编的?”
秦槊走到桌边坐下,桃花迅速过来倒水,把水端他手边。
“是我编的,不过,听众不喜欢……”
他还没说完,便听往回走的桃花喊道,
“公子,您不是在吃饭吗?有事叫我就行。”
“不吃了,没胃口。”
梁佑拿着几张纸出来,见到厅堂里的陌生人,就已猜到他身份。
随意坐在桌旁,打量了一番仍站着的柳山,微抬下巴示意他坐对面。
柳山下意识看向秦槊,见他神色不渝地看着刚出来的哥儿,便只是颔首问好,没敢坐下。
“干嘛?我又不是故意浪费食物,再说,肚子饿和吃不下又没冲突。”
秦家家训之一就是不浪费食物,秦槊这方面做得挺好,爱不爱吃尽量不剩。
梁佑见他看自己的眼神,还以为在指责他要了饭菜又不吃。
“郎中说开得药不伤脾胃,怎会没有胃口?”
梁佑一怔,搔了下脸颊,苦着脸道,
“是药太苦,吃饭也压不下嘴里的苦味。”
说着转头看向柳山,呼扇了一下手里的纸张,道,
“说正事,你还没有跟我介绍这位先生呢。”
秦槊没有接话,他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叫过桃花,
“药铺再往前有家点心铺子,你去买几包甜一些的蜜饯,新鲜水果也买些。”
桃花应了一声,拿钱离去,梁佑心感不妙,惊道,
“不会晚上还喝药吧?!”
秦槊像是没听到这句近在耳边的话,向他介绍对面的人,
“这位叫柳山,他在街头说书,我听着新颖,像是自编的故事,觉得符合你要求,便雇了回来。”
柳山听他介绍自己,后退一步郑重作揖,
“在下柳山,说书时被听众不喜,起了冲突,幸得秦公子解围,又说我适合来此说书,便跟了过来。”
梁佑点头,对方年纪不大,连场子都没有,不是自学就是刚出师的学徒。
一般这个阶段的说书人,都是讲师傅教的内容,不容易出差错。
不过,他缺的是能自编段子的说书人,说的水平不要求多高,能起到个宣传作用就行。
“会读书写字吗?”
柳山一慌,摇摇头,又点点头,
“会的很少,幼时学过一点,学说书时,多靠师父口传心授。”
“哦,那你记性想必很好,这样吧,你也别急着说书,先把这几张纸上的内容背下来。”
见他为难的样子,梁佑笑道,
“不用担心,我找人读给你听,先知悉说书的目的,再创作,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说完,他一掌拍在旁边的秦槊肩上,
“把我们的账房先生接回来?总在药铺放着也不是个事儿,柱子、桃花也需要人教授知识。”
“这还用商量?你安排程叔去接人就是。”
梁佑略一思忖,摇摇头。
“我亲自去一趟吧,自从盘下这铺子,去药铺都少了。况且,人家收了桃花做学徒,又来问诊,于情于理,我都该上门道谢。”
闻言,秦塑点头赞同,先一步起身,扶了要站起来的人一把。
“我陪你一起去。”说着转头对柳山道,
“你在这里稍坐,等配合你做事的人过来,你们认识下。”
柳山已经听明白怎么回事,原来要雇说书先生的是这位梁东家。
看中的就是他自编故事,往后说书,也是说根据那张纸上的内容来。
见两人准备离开,柳山退到一边让出路来。
刚才梁佑过来,还不待人反应便已坐下,此时站起挨着他走过,方觉对方好高,只比旁边的秦槊矮了一点儿。
“把你手拿开,小爷龙精虎猛,被你一扶跟耄耋老翁似的。”
“蜜饯还没吃到嘴里,就已忘了吃药的苦?”
“要扶?来,弯腰,把手腕探过来,对,就这样,走吧小槊子。”
“我是你夫君,不是寺人,不过,你倒有后宫贵人的姿态……怎么又动手?!”
说话间两人走出铺子,打打闹闹的声音渐行渐远。
那位梁东家,当真如母亲所说,不仅身高如男子一般,连行为也不似一般哥儿。
柳山抬手扶了下抹额,轻叹口气,眼中闪过一抹落寞。
说是上门感谢,两人也没带什么礼品,用秦槊的话说,有些人情往来,不需要太过客套。
“伯父!”
梁佑进门便唤了秦郎中一声,秦郎中正在柜台后面配药,闻声转身,笑道,
“哟,佑哥儿又生龙活虎了?”
“是伯父医术了得,药到病除。”
“这话我爱听!”
秦郎中笑眯了眼,指指柜台上的药,
“嘴巴这么甜,伯父把这些药都奖给你。”
梁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再瞅那摆了一堆的纸包,活像被人灌了药,立时呲牙咧嘴。
他滑稽的表情逗得秦郎中哈哈大笑,秦槊轻拍他后背以示安慰,然后也忍俊不禁。
在梁佑瞪过来,以眼神威胁他时,秦槊也不怕,推着人到椅子上坐下。
不管是为了生计出谋划策,还是教训人时盛气凌人,亦或者跟他反复无常,都比躺在床上没有生气的梁佑有意思。
两人落座后看向柳文元,从他们一进门,这人就站了起来,等在旁边。
见他们收了话头,他几步上前,深施一礼,面带急切道
“两位公子,您看我的腿伤已经好了,右手也不耽误做事,什么时候让我过去?”
梁佑还没答话,秦郎中没好气地道,
“我都说几次,他这样子过去帮不上忙,受伤的手臂磕碰到,可就废了。
他倒好,你们那边一来这么多帮工,他就待不住了,生怕别人抢了他活计。
东家出着药费给他养伤,都不知道珍惜,快领走吧,领走!让他去干活!”
柳文元赶快跟他赔不是,秦郎中的好意他知道,可是他不能再等了。
梁记人手有多充足?贴身丫鬟都送出来学艺了,他再不去哪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要不是上午秦槊过来时,给了他两套衣服,说是每个帮工都有,他真怕人家把他忘了。
梁佑瞧他已经换上统一的工作装,若是他们不来,这人怕是要自己过去了,他温声道,
“等会儿你便随我们一起走吧,账房暂时无事,你教教柱子、桃花算术识字也行。”
“使得,不才做过教书先生,您交代的事,我定能做得!”
柳文元喜出望外,他转了一圈,拎起长榻后的一个小包袱。
里面有他的身份证明,还有一套新衣,一件旧衣,是他全部家当。
眼看秦郎中又吹胡子瞪眼,两人哭笑不得,秦槊向他施礼道,
“伯父不要生气,您老医者仁心,他懂您心意的。”
见他不理人,秦槊还要再劝,梁佑拦着他道,
“伯父定是担心我们那里没人照顾伤患,不过,现在有桃花这个学徒,正好在这里用心学习,回去还能练手。”
秦郎中被他气笑,指着梁佑笑骂,
“还怕我不用心教那小丫头啊?不过,我可跟你说,学医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往后骂哭了,你可别又想着领回去。”
能把买来的丫头送来学医,为她的人生着想,除了开明,也定是主仆情深。
小姑娘被送过来时,跪那里磕头不起,直说学好医术照顾她家公子。
虽跟救死扶伤,济世活人的医者宗旨不符,但她有个好主子。
这不,又让人教识字算术,只要她学的多,想法总会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