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花园的场馆远离市区，过去要半个小时，应恣生按照昨天日落的时间，给自己留了两个小时。
到场馆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负责接待的人员礼貌问。
应恣生：“你好，我想了解一下万寿花园的贷款和分期付款的项目。”
“当然可以啦！您这边请！”接待员热情地将应恣生带到一个房间内。
房间里不止他一人，还零散坐着几个人，一听到声音就面容警惕地看过来。
接待员解释：“最近来咨询的人比较多，所以我们提供了专员在这里给大家分批讲解，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的。”
应恣生点头，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翻看桌上的手册。
贷款是向万寿花园一次性借出需要的数目，后续可以通过分期偿还或者一次性偿还，两种方式利息不同。
分期付款则是每月向万寿花园缴纳固定数目，是其中利息最高的一种方式。
手册制作得很精美，分类详细，也列出了大部分能问到的问题。
应恣生却盯着封面蹙眉。
“您有什么问题吗？”接待员坐到他对面。
应恣生抬眼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万寿花园各方面服务都很好，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我肯定会追悔莫及的。”
“您说得太对了，您能够通过摇号的方式抽中入住万寿花园的机会已经是最幸运的一批客人了。”接待员面带微笑。
应恣生：“哦？还有别的方式？”
“很少很少，大部分只提供给……”接待员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指了指上面。
应恣生：“明白了，谢谢。”
他起身要走，身后有人叫住他。
“诶小朋友！”女人快步上前，“借一步说话。”
她将应恣生拉到门外。
“你想走贷款和分期付款吗？”女人问。
应恣生不置可否。
女人压低声音，观察四周无人后才道：“千万别，这里只有一次性付清的那种，才是真的有用的。”
应恣生挑眉。
女人见他不信，飞快地从手机中翻出一段视频。
视频中一个男人原本还很正常地走路，突然就全身变黑，碎成一地泥土。
“这是我表哥，他家的树灵早就被送到万寿花园了，家里一直在还贷款，结果人还是……”女人抹了下眼睛。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呢？”应恣生问。
女人默了一瞬：“我那天看见了。”
“什么？”
“你被人群围着逼要号码……”女人突然顿住了，过了一会恍然道，“你是故意的。”
应恣生勾了勾唇角：“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你故意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抽中了号码，并且没钱付清，是等着让人找上来，你想做什么？”女人不理解，“这很危险！你知不知道那些人为了万寿花园的名额可以做出什么事情？！”
“高风险高收益嘛。不过还是谢谢您提醒我，我会好好考虑的。”应恣生挥了挥手，从门口出去了，太阳已经被云彩遮住，光线昏黄，他要赶车回家。
回到家里的时候，方翠都快睡着了，手里捏着一片树叶，靠在椅子里，听见开门的动静后猛地惊醒。
“你怎么才回来！”
“天还没黑呢。”应恣生说，“谢谢你帮我看家。”
方翠：“我不是帮你看家！我是怕你这个树灵死了！”
“好，我替它谢谢你。”应恣生从善如流道。
“你去哪里了？”
应恣生：“万寿花园。”
方翠：“你有钱了？”
“没有，但不是可以贷款吗？”应恣生坐在了她搬出来的椅子上，树苗的阴影落在他身上，像一道黑色的绸缎。
方翠急了：“你为什么要贷款？！你怎么能没钱呢？”
“为什么不能贷款？”应恣生明知故问。
他从万寿花园出来，就一直在思考，难道其他人都没有碰到过女人表哥那种事情吗？
他们不知道从万寿花园贷款或者分期付款购买的房子，并不能净化树灵吗？
还是相比于这个后果，还有更难成熟的事情呢？
时间过去快两天了，依旧没有进站者的身影，那为什么又要模糊他们的姓名和容貌呢？
“总之，你不要贷款和分期付款！”方翠大声道。
应恣生点头：“好。”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啊？”方翠不满他随意的态度，“这很重要！很重要！”
“方翠。”应恣生突然叫她的名字。
方翠不明所以地答应：“？”
“你家的树呢？”应恣生问。
方翠的神情骤然僵在脸上，磕磕巴巴地说：“什么？我家的树不就在院子里吗？”
“你是说那棵不会随风而动，不会落叶，不会喝水的假树吗？”应恣生语气平静，看像方翠的眼神也依旧温柔，让她摸不清青年的意思。
方翠摇头，试图否认：“不是的，那就是我家的树啊。”
“是吗？”应恣生不追问，起身将椅子收起来，“天快黑了，回家吧。”
方翠站在原地，看着应恣生开门回了家，她像个犯错的孩子，没得到家长的原谅，不敢再追上去耍赖。
这一晚应恣生依旧睡得很好。
很奇怪，他自问睡眠质量没有这么好，在中转站和之前的几站都很容易惊醒。
可进来这两日，都睡得很踏实，连梦都没做过。
醒来后房子又被盖了一层红，应恣生拿着水管冲掉那些粘液，混着红色的水流从房顶哗啦啦地落下来，像血雨又像是红色帷幕。
围墙上没再探出方翠的脑袋，看来昨天那句话确实吓到她了。
应恣生不是无缘无故提到她家的树。
而是回家的时候，路过隔壁，门虚掩着，傍晚天色暗了之后风沙很大，将门吹开了，而她家院子里的树却依旧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家中更是没有一丝光线，屋檐下结着一片小小的蛛网。
这是一户没有人住的家。
那方翠究竟是什么呢？
她所说的信使还是不是人呢？
应恣生不认为她是个坏人，直截了当地问出口，却没想到方翠反而被他吓到了。
屋顶上的水落了很久，沿着房屋一圈的泥土都被染红了，又逐渐干涸，家里的泥土看上去就很营养不良，养不好那棵树苗也很正常。
今日，他没有出门的打算。
应恣生给自己做了早餐，饶有兴致地摆了个盘，坐在窗户前静静看着那棵脆弱的小树苗。
白天太阳高悬的时候，风沙没那么大，树苗在烈日暴晒中卷曲了树叶，奄奄一息，好不可怜。
寻常人家里遇到这种情况，估计已经焦心地赶到城里去买那些昂贵的营养液了。
但应恣生始终记得那些营养液包装袋上的花纹，和万寿花园手册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这个世界好像一切都在万寿花园的垄断中。
人从种下那棵树苗开始，就陷入了万寿花园的陷阱中，无力自拔，越挣脱陷得越深，大部分人选择妥协，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约定成俗的习惯。
而树神，应恣生也怀疑不是他们原本就有的信仰。
或许，所谓的树神，也不过是万寿花园最得意的一件商品。
下午，围墙边终于有了声音，是石子砸到墙壁上又落下的动静，响起后又停几分钟再次响起。
“想过来就直说，别把我家围墙砸出洞来。”应恣生站在屋檐下，捧着一杯热茶悠闲道。
围墙上冒出一颗乱糟糟的脑袋。
方翠一脸不情愿地翻墙过来，站在离应恣生一米开外的地方，满腹牢骚地问：“你为什么一点也不着急，七天很快就过去了。”
“我为什么要着急？”应恣生反问。
方翠抓狂地将头发挠得更乱了：“这是你离万寿花园最近的一次！你要是不能把它送进去！你很快就会死的！会死的！”
“人总归会死的。”应恣生坦然地抿了口茶，“如果能化作春泥更护花，也没什么不好的。”
方翠：“。”
她彻底崩溃了，眼睛像两个水龙头被打开了，哭得昏天黑地。
应恣生这才放下茶杯，将人拉过来擦眼泪，“别哭了，你又不跟我说实话，又一直逼我送它去万寿花园，我也没办法啊。”
方翠不明白这件事情怎么就这么难？
以前那些人虽然都没应恣生看上去顺眼，闻上去好闻，但起码听话，一听到她说要送树灵去万寿花园，二话不说就去搞钱了。
不管用什么办法，大部分不出三日就把树灵送过去了。
现在呢，这个漂亮的青年，好话坏话她都说尽了，也无动于衷，甚至还想反过来威胁她。
方翠想哭，方翠想跑。
“好了好了，乖孩子，别哭了。”应恣生软下声音，俯下身子，用那双温柔如宝石的眼睛看向可怜的信使，哄骗似的问，“告诉我，你是谁？”
方翠打了个响亮的嗝，感觉一股透心凉从脊背窜到头顶，可她迈不开脚，身子像是死死钉在原地，在应恣生的目光里，轻声回答：“我是树灵，也是方翠。”
“方翠是谁？”
“方翠是……隔壁那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