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夜深篱落 > 第37章 长安秋社(二)

第37章 长安秋社(二)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用饭的地点在乐声吹奏处,原来是一班子教坊戏娘在邻水的亭榭上轻歌曼舞,而岸边一片陈设桌椅筵席,男子们坐于此处拥着妓子,听曲调笑。

阿篱第一次见这样狎妓的场面,只不知将眼睛看向何处,她愤懑地同萧衍开口:“你说的有女郎不会是指妓子吧。”

萧衍慌道:“自然不是。”他一指后首的绿倚楼,“先用饭,听我解释。”

“喔。”阿篱暗自松下一口气。

两人上了绿倚楼的最顶层,这里只有一间名为摘星的厢房。

进了厢房,摘下面具,八仙桌上有烛插于瓶花间,“花照”宝鼎,烛影摇曳。

房内点着龙脑香,此香不光香材昂贵不易得,制法也颇为繁杂,果真是只有王公贵族才能聚得起的社。

此时推开临水那一面轩窗,清雅琴音潺缓流泻,下首人群如蚁集。

原来桌上鼎内自煮着喷香的粥,一圈摆着数十样净菜,阿篱正好奇盘中为何放生食,却见萧衍将虾肉并鲍鱼鱼翅等一股脑倒入鼎内。

“原来这个是这样吃的。”她好奇地凑着脑袋瞧,鼎内的粥冒着热气,扑得她不自觉眯起眼睛。

“嗯。”萧衍还记挂着方才的事:“此处是朝中同僚荐的,他们说会带夫人秋社时游园,所以——”

“所以你先前并未来过?”

“嗯。从未来过。”他搅动鼎内的粥:“就快好了。”

阿篱想到今日见到他,他说的第一句话,问道:“你在校礼监说的那句‘二者都有,又都不是’是什么意思呀。”

他拿过阿篱面前的碗,给她盛了一碗粥,叮嘱道:“小心烫。”

“你昨夜的案子,是我驳回的,至于原因有些复杂,你要听?”

“要听。”阿篱拿勺子搅动碗中的粥,殷勤地望着身侧的人。

他轻叹一声,无奈道:“可我担心会吓到你,可以不要听吗?”

阿篱坚定地摇头:“你别小瞧了我。”

“不敢。”他失笑:“你对凶手有猜测吗?”

“我猜绑架我的那两个老妇后面有人指使,但是我想不到有谁会这么做。”阿篱轻抿了一口粥,竖起拇指夸赞道:“好好吃!”

他看着她发亮的眼眸,笑意更甚,觉得自己的粥也香了许多。

“你觉得凶手为何要绑架你?”

阿篱摇头:“她们只是关了我一夜,什么都没有做——”

“哪里什么都未做,你看看自己的伤。”他忽而截住她的话:“下次只身一人听见任何声音都不要去管。”

她安抚地看了一眼身侧的人。

“其实我想了下,若是我未试图自己挣脱绳子,第二日有人来柴房自然会发现我,我便不会受伤。”说到这里阿篱突然意识到什么:“难道凶手是为了不让我通过第二日的考核?所以只需拖延我错过入宫时辰,难道凶手是同窗吗?”

“嗯。”他见阿篱碗内粥已经见底,又给她添上一碗。

“所以这件案子大理寺不好插手,最好明着放在礼部让凶手放松警惕,我好从暗处着手。”

她听得瞠目结舌:“你之前就想通这些了?”

“也有想不通的,比如那模拟小儿啼哭的伎俩,只无花门之人会用,无花门没道理同校礼监监生勾结。”

阿篱想着昨夜那呜咽的哭声由人模拟出来,只待她上钩的画面,顿觉后背阴恻恻的。她绷紧了身子,局促地扭头向后方察看了一番。

“吓到了?”萧衍搁下勺柄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日后你随我出行。”

“为什么说无花门不会和校礼监勾结?无花门是什么呀?”阿篱平复恐惧接着问道。

“无花门原为江湖一派,极擅暗器刺杀。由于他们只收男子,所以唤作无花门。”

“他们认为女子皆无信义,绝不会与女子合作。”他答得耐心,又补充道:“对了,上次掳走石头的也是无花门的人。”

“是他们抓的石头!”阿篱愕然:“那他们是盯上你了?你查这件案子会不会有危险?”

萧衍握她的手紧了紧,眸中漾起不明的情绪:“他们奈何不了我,倒是你——”

“萧衍。”阿篱吐出一口气,第一次逾越礼教直呼其名,她郑重道:“你教我武功吧,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嗯?”她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阿篱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先时总仰你星芒万丈,不想长庚赴我而来。”

“我不能总耽于清寂岁月,我该有我的赤忱炽热……”

萧衍极为少见地眸底震颤,眼中霎时盛满无法掩饰的欢愉,神色也不复先前的镇定从容,一开口的嗓音又哑又沉:“你想好了?”

“嗯。”她紧抿着唇,抑着表白后乱撞的心。

“那你永远都不能变卦了。”

她垂着脑袋轻轻点头回应,怎么办!感觉小鹿就快要撞出心口了。

荧荧烛火中他站起身来,倾身附于她的耳畔:“所以现在是可以抱你了吗?”

阿篱闻言抬起头,一眼便望进了他漆黑的眸子里。这下可好,那小鹿可能已经撞死了,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然停滞,连呼吸都变成一件需要刻意控制的事。

“你这是犯规。”怔愣良久,她喃喃道。

而他就默默地坐回位子,语调中透着委屈:“还是用饭吧,学武功的事我会替你做好计划。”

欸!不是要抱吗?怎么就坐回去了?你再坚持一下啊萧公子。她将手缩在袖子里,为自己莫名的期待感到惭愧。

“我吃好了。”她道。

“嗯。”他拿过一侧黄花梨条桌上的面具,替她仔细地戴好,随后一只手牵起她的手,另一只手一震袖摆,单手将虎头面具扣在自己面上。

她在一旁偷瞧着他这套一气呵成的动作,即使被面具遮挡住挺拓的眉骨,点漆的深眸,依旧难掩清隽惑人的脸。真不明白戴个面具怎么都能被他做的赏心悦目。

从绿倚楼出来,入耳是风摇绿竹的“沙沙”声,这时阿篱才发现围着绿倚楼三面植着高竹,那水榭的乐音偃旗息鼓了好一阵,想是戏娘们用饭的时辰到了。

“水面可是有画舫?”阿篱看着黑沉的水面随意地泊着点点火光,猜测道。

“嗯。”他转脸道:“想乘?”

“只是许久未乘过船了,你也知晓我打江州来的。”

他轻笑:“就是为着这画舫才来的,走吧。”

他朝岸头示意一番,有小仆移烛相引,从渡头后梯旋下至舱中。

前舱宛如斗室,旁设长榻,几案俱全。中间方窗嵌琉璃隔开凉夜,掀开后舱隔帘,入目却是寝帐镜奁,纱幔罩顶,华光满照一室,倒是处处遮挡得严丝合缝,一丝都未透出去。

萧衍似乎也未想到后首是这般光景,他迅速将人又牵回了前舱。

这时小仆恭敬地问:“大人可要饮酒?行令、射覆、琴棋书画一应顽意皆有,大人需要哪些个?”

萧衍望向阿篱,阿篱接话道:“我们不要酒,要一盘棋,一套笔墨,对了,有趣的话本子也可以拿些来。”

这时萧衍似乎想到了什么,同那小仆道:“还要白扇面一柄,石色备的齐全些。”

“好嘞,大人稍候。”待小仆离开舱内,阿篱见舟首茶炉炭火旺盛,壶中水冒着热气,一时技痒,洋溢着笑意:“我给萧公子点一盏茶吧。”

他看着滚开的茶水,仍旧未松开相牵的手,语带商量:“还是等仆僮来做,嗯?”

阿篱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技艺,只道:“好歹也在侍茶序学了十几日,你相信我呀。”

“嗯。”他松开手。

待阿篱端来那盏茶搁在几上,成色极好,茶面是两颗星子。

她解释道:“这颗大的星子是你,这颗小一些的是我,是将来的我。”

“嗯,看出来了。”虽然他面上只带着淡笑,实则心头滚烫一片,酥软轻快的感觉漫无边际地升腾起来。

少倾,几名小仆将二人要的物件送了来。

水榭上的音律再度奏响,只见一只大的酒船此时正泊在他们的画舫附近,那酒船上云鬟雾鬓,衣影相接,好不热闹。

阿篱将澄心纸铺在案上,捏着笔杆,迟迟未动。萧衍起身站至她身侧:“你想写什么?”

“本想记录良夜盛景,可你看同一潭水中,便有人宴游行乐,有人供人取乐,无怪庐山人作王谢堂前燕的慨叹,眼前繁华盛景,谁知百年后又如何呢,不如不记。”

他宽慰道:“世人皆是人间客,你我同处一局中。要紧的是当下的心意,长安少年怎会安于沉寂在故纸堆中呢。”

她眼前一亮,蘸着那笔吸饱了墨汁,一边膏笔一边道:“日前读李元吉的诗,一句‘来煎人寿’叫人肝肠寸断,我便斗胆一改这句的悲怆之气。”接着只见她落笔:

初识青天高,黄地厚。

但凭月寒日暖,罔遏行舟。

萧衍噙着笑凝着她:“果然气象一新。”他拿过小仆送来的白绢地雀羽漆柄折扇,推开扇面,温声道:“让我将你画下来可好。”

“啊?”阿篱慌忙地摸上自己的脸,“可我今日连妆都未上。”

“嗯。”他不觉得这算推脱的理由,更何况他都看不出差别,“我画技还不错。”

“那好吧。”她左看看右看看:“只坐着是不是太傻了,要不我拿本书看着吧。”

“嗯,都好。”

阿篱在小仆送来的话本子里抽来一本,一看书名便让她皱起了眉头,什么《娇儿》?她随手翻开一页,这书竟还绘着插图,画面中女郎清霜白玉外体,高抬素足搁在秋千绳上……

她突然就明白这是什么书了。

只见她动作夸张地合上书页,迅速将书丢到一边。萧衍察觉到异常,搁下扇子快步走过来巡视那书,“怎么了?被书吓着了?”

阿篱马上转身将书压到身下,红着脸期期艾艾:“你,你别看。”

他只见阿篱的后脑勺,未见她的脸色,更加好奇了,好笑道:“到底是何书值得你这样反应。”

不及人回答,他在余下的书里翻开一本,只一瞬他也不做声了。

重新坐回榻上,端起茶水润喉,又微微清嗓:“仆僮约莫是会错意了,乘画舫的夫妻居多,他们只知循着旧例。”

“应当是。”阿篱坐起身子,双手托着脸试图降去灼热,可两人间微妙的气氛似乎丝毫没有退却。

她端过来棋盘:“要不还是下棋吧,但是我技艺一般,你得让让我。”

而他因为没画成扇面颇为不满,心中也莫名烦躁地厉害。

“不让,我要杀得你片甲不留。”

一时棋面铺好,两人专心对弈,才将异样的氛围稍解。

萧衍果然分毫未让,她的每一步路数总是叫他预判到,阿篱下得极为吃力,绞尽脑汁围了一侧总在另一侧倒亏许多。

不多时她已输了两盘了,灰心地撂开棋子打退堂鼓:“我步步着你的道,好没意思。”

萧衍神态自若,嘴角上扬:“看来你得日日同我精进棋艺。”

阿篱仍是不解:“你不是第一次同我下棋吗?怎会将我每步都算到,我的棋艺也没那么差劲吧?”

萧衍当然不会说他前世便摸清了她的所有路数,打岔道:“棋艺先不论,你当真不考虑搬至云府吗?”

阿篱摇头:“才不要,敝帚自珍,我自己租的宅子还未住一日呢。”

他心内叹气,真是一如既往的脾性。

“明日你要几时往宫中赶?”他问。

“卯时。”她突然意识到现下时辰不早了,再待下去明日大概要误了去宫中当值,便催萧衍:“萧公子,时辰不早了,我怕误了明日的差。”

“总归在我面前当差,我又不会训你。”

“可我们约定了,我不能扯你后腿的。”

“嗯。”萧衍突然被约定这个词说服了,他下榻起身,却并未有离开的意思,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萧衍忽然转身面对她,缓缓靠近,抬手将人圈在了怀中,然后一寸寸地收紧。

阿篱的脸颊贴着男人的胸膛,此刻她听见那如擂鼓般铿锵的声音,但她不确定这心跳是自己亦或是萧衍的,或许二者都有。

萦绕在鼻间清冽的书卷气息混着风中送来的酒香,竟然有些醉人,她不自觉地闭上眼睛,伸手环抱男人的腰身。

她察觉到男人似乎浑身一僵,随后将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环住她后背的一只手臂向上,指腹摩挲在她的发间,引起她一阵颤栗。

闭着眼睛那心跳愈发明显地“噗通”在耳畔,她只得再度睁开双眸,眼前却迷离起来,似蒙了一层雾气。

月光半照进舟中,将二人的身影镀在舟壁上,除了这道影,其余一切都叫人看不真切。乐音变得缓慢喑哑,时间好似随那道影一同被拉长了。而拥着她的男人力道一刻也未松懈,甚至隐隐有继续紧收的趋势,她难耐地动了动僵硬的脖颈,他终于放松了姿势,改为虚揽着她。

她在他的怀中仰起首,想要借一借秋夜的凉风扑灭双颊的灼热,却撞见男人那双漆黑的眸子此刻湿漉漉地泛着红,那猩红中藏着细碎的光。

她慌道:“你怎么了?”

他喉结滚动,一开口的声音哑得要命:“这次,你再骗我,我便不会回头了。”

“我几时骗过你?”她心内不解又不忍看他这幅面容,柔声轻语地同他保证:“之前从未骗过你,以后也不会骗你,我保证。”

“要拉钩立誓吗?”她伸出小拇指继续哄人。

他很快恢复了一贯云淡风轻的样子,抓着她竖起来的小拇指连声道:“你还敢把我当作黄口小儿?可见保证的不诚心,明日当差第一件事便要写一份誓文交来”

“记得敲上书案上青玉盒子里的印章,那以后便做你的私章。”

“好了,送你回去。”

阿篱闻言难以置信地咬牙悄声自语:“写保证书好似不比拉钩成熟到哪里去吧。”

“嗯?你小声嘟囔什么呢?”

“啊,没,我说我会写的。”她仰头绽开笑颜,张开手指与他十指紧扣。

直到上了回程的马车,萧衍这次并未坐她对面,而是直接将人揽着坐在正首,时不时状似不经意地靠近她的发间,甚至相扣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你做什么呢?”阿篱好笑地推他。

他当然不会暴露自己变态般魂牵梦萦她的气息,不露声色道:“你还记得自己前几月淋了阵雨便晕过去的事吗?”

阿篱肯定不会忘,她迅速点头。

“这事怪我,那雨是瑶池露,修武之人用来精进修为的,普通人承受不住。”

“当时看你中了暑热昏过去,一时情急将它从空中洒下来,结果又害你昏迷许久。”

阿篱怔怔地望着他,想要皱眉声讨几句,可又想起他在江州正是为着此事才帮叶府度过一场大难,足以将功抵过了。

“你不怪我?”他问。

“可这事和你刚刚的行为没有关系啊。”阿篱眨着眼睛。

原来他方才的小动作早被察觉,萧衍轻咳一声,拿出他准备好的说辞:“是这样,瑶池露的气味经久不散,而修武之人又很难抵抗这种气味,所以我才会不自觉靠近你,绝没有其他的意思。”

“啊?怎会如此。”阿篱面露难色:“可我怎么闻不到,要不我日日用香遮一遮?”

“不必——”萧衍不服气般转过身子将人狠狠抱了一下。心内想着,她这一世与自己熟稔起来的速度倒是比前世快多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