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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既见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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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校礼监下学的时刻不算晚,然则时令已过仲秋,今日又耽搁了好一会,因此回去的路上天色已经黑沉。西下房偏僻,路上零星散落几豆石亭灯,余下就只剩风摇枯叶的“哗哗”声。

一径小跑回院子里,阿篱方才觉得安下心神。

院子里却有两个人影。

青钰注意到她回来了,赶着迎上来:“姑娘今日怎么这么晚?”

“有点事耽搁了。”阿篱朝她身后一努嘴:“那是谁啊?”

照影快步靠近揖道:“姑娘,公子的马车在后街候着。”

少女的脸颊飞快地羞红了,好在有夜色的遮掩不易让人察觉。

她想到自己现下大概是灰头土脸的,最好还是收拾一番,便局促地同照影道:“请你先回禀殿下,说民女更衣后就来。”

照影又是一揖:“属下还是等着姑娘。”

阿篱没有让青钰跟进来替她更衣,她揽过月牙桌上的铜镜,今日打架脖子上果然留下了掐痕,她不想让青钰替她担心。

然而一连换了几身衣领稍高的衣裳,淡粉色的痕迹还是遮不住,思前想后她翻出了深秋之际才会系上的项帕。

萧衍的马车停在角门外不远处,附近就是广陵桥涵澹的水声,此刻尚有挑担的脚夫和胸前挂着竹架,卖荷包或是簪花的小贩偶尔来往。

刚上马车,萧衍在舆门处抬手接住她:“校礼监下学这么晚?”

“回殿下,是民女有点事绊住了,其实下学有好一会了。”阿篱答完接着问道:“殿下找民女何事。”

萧衍今日没有坐在车厢的上首,而是坐在了她的对面,从容道:“无事,想邀你一同用饭,之前不是没有吃成?”

阿篱眨着晶亮的眸子望向他:“多谢殿下!”她现在是缺银子,赔给殷好颜的五十两还得当些首饰衣裳来凑,除此之外还有宅子要租,如今也抽不出制香的空闲。

看来得尽快去找替别人抄书的活计了。

萧衍挑眉,眼尾的鸦睫都染上笑意:“请你吃个饭就这样高兴?校礼监提供的吃食不合你的意?”

她面上一臊,觉得萧衍是误会了,忙道:“校礼监饮食很好,只是——”只是她现在的银子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萧衍见她支吾,只当她是害羞,启开舆门向外吩咐道:“去晴鹤楼。”

他抿了抿唇,旋即又决定不再刻意压制着嘴角:“那我以后日日遣人给你送吃食?”

“啊?这也太麻烦殿下了。”她下意识要否定这个听起来都繁琐的提议。

“这可不是白吃的,我有作为交换的条件。”萧衍唇边的笑意显出:“你不是说对我尚不熟悉,我送吃食与你,换你来了解我,如何?”

这算什么?怎么看都是萧七殿下亏大了,他是不是冤大头做的上瘾了?阿篱在心内暗暗腹诽着,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叶姑娘,小王萧衍,小字行云,你选一个顺口的,莫要再唤我殿下。”

阿篱又惊又羞:“民女不敢。”

她不好意思大刺刺地盯着对方看,只得在心底默默描绘着对面人的面庞,以前为何觉得这人是个冷心冷面的阎罗呢?他明明就是温润公子翩然如玉啊!

“民女的自称也要改,你便说我或者阿篱。”萧衍一派理直气壮。

“殿下,阿篱不敢。”她觉得不如两人各退一步。

这句话一下子叫他想起在江州的那个梦,那句年深日久的岁月之下,还是紧紧扣在他心弦上的“殿下,阿篱愿意的”。

他不自在地转过脸:“还是说我好听些。”

悄然调整了几瞬呼吸,他又回首继续不依不饶道:“你跟着我说这句,萧衍,我可以。”

阿篱紧跟着涨红了脸;“萧公子别为难我了。”

她愈发觉得车厢内闷得厉害,车轮碾过地面的青砖也比先前要响,后首的方窗为何阖的紧紧地呢?若是漏进来几丝夜风便不会这样热烘烘的了吧。

脖颈间系的项帕难耐地贴着皮肤,她抬手略微松了松。

萧衍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她颈子上不自然的粉,那一根根分明是手指的形状,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有人欺负你了?”说完示意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阿篱几乎忘了这码事,闻言泛起了一丝尴尬的笑:“没有,哪来的人欺负我。”

他的语气又无奈又沉闷:“你怎么总是搞得一身伤。”

“哪有?”阿篱为自己辩解:“今日是个意外,再说我也有打回去。”

“哦,原来你这是在学堂里打架?”

阿篱:“……”

“同谁家的女郎打架了?”

“额,不清楚是哪位府中的,我同宝院使的妹妹一伙的,她们家中的官职大约也不低。”

萧衍蹙眉:“你还打群架?”

阿篱缩回脑袋:“……”

转眼马车停在晴鹤楼外。今夜这间酒楼的生意似乎非常好,楼前的车马停地水泄不通,两人便下车向着那朱黑木条互穿的权子走过去。

萧衍行在前端,月白色袖袍舒展,衣摆飘然随步伐起伏,腰间所饰除却翡玉带钩一并香囊玉佩等物,还有一串天水碧宝塔形扇坠子,下面打着青丝短缨。那宝塔形的玉身上仿佛刻着字,只是萧衍此时转过身来,扇坠子便隐到另一侧看不见了。

“怎么不与我同行?”

阿篱:“殿下……萧公子不怕被人撞见吗?”

“嗯。”萧衍等了她两步,将人牵过来:“撞见了看见的是我,你挡着脸怕什么。”。

上楼之前,她却在一楼转角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她不敢确定地擦了擦眼睛,那人已经转进雅间里了。

“怎么,遇见认识的人了?”萧衍问。

阿篱摇头道:“是和一位同窗的身量相似,可那雅间里全是大人老爷,想来是相像的教坊女吧。”

两人进了四楼的一间厢房,房门便制的别具一格,一扇是一只孤鹤翘首正对着门梢,另一扇错彩缕金,绘着祥瑞莳花。

进入厅内打眼一望,阿篱恍然以为回到了江州初见萧衍的那间厢房。

正对面也是一排窗,窗外一眼看去竟是太祖皇帝为表彰立国功臣建的凌云阁,“积清风路,含蛛烟涂……我王结驾,藻思神居。”

靠墙的炭几上煮着香茶,茶水滚沸,雾气四散。长窗隔开内间的长案,长案后首仍有空余,被一架紫檀木霜梅凌寒大屏风遮得严实。

整幅造景联系起来颇有傲骨铮铮之感。

这时萧衍让她先在大漆的八仙桌前坐着稍候,此时桌上已摆上了各样小食,倒是糯甜口味居多。

青钰原先是立在一旁的,见萧衍出了门,便安心地坐下来:“姑娘,这些糕饼看着真香啊!我随取些吃,你待会就说是你吃的哈。”

阿篱便笑她见到吃的忒没出息了,然而那细白绵密的三层白玉糕细细地嚼在口中,热气抵着喉尖,香而甜,糯而软,泌着丝丝清润的香气,她也不觉吃得双眼微眯,满脸餍足。

她在江州时惟听过京中樊楼的名号,说樊楼乃聚天下之奇,时新花果,鹑兔脯腊,虽然从未去过樊楼,但她觉得晴鹤楼定然不会比之逊色。

萧衍回来时,青钰早已机灵地起身了,他看着桌面上三碟被消灭的干干净净的糕饼颇为无奈。

“待会还有其他好吃的。”他说着从身后的照影手中接过一只胭脂盒模样的花瓣匣,轻轻旋开递给她:“这是消扼痕的,涂上明日便好了。”

“萧公子的药怎么这样多”阿篱边说边掰着指头打趣:“江州送了一回,前几日连着送,今日还有消扼痕的。”

他黑了脸:“你倒是记得清,少受些伤也不用麻烦照影特地给你买这一趟药。”

她突然就很心虚。

照影在后方百口莫辩,怎么就成他买的了?

很快所有的菜被布上桌,萧衍竟然还提了一盏玉壶春。

她委婉地暗示了一句自己不胜酒力,希望萧公子可以记起自己沾杯便醉的事实。

可惜他仿佛没有听懂,一边自顾自地为两人斟酒,一边道:“今日有两件喜事,一是同阿篱一道用饭。”他握着酒盅一口饮下,阿篱紧张地等着他一头栽在桌面上,她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出手接住他的脸。

然而他看起来十分清醒:“二是抓到了萧昭极大的把柄,你不必再受制于他,若你想离开校礼监,甚至离开长安都可以。”

阿篱觉得他应该还是醉了,只是这次醉的形式与上次不同。

萧衍看着她担忧地皱着脸,挑眉道:“我可没醉,方才的话是真的。”

“只是”,他接着道:“你若离开长安,我无法和你一同离开。”

“你愿等我这两年时间吗?”

“等京中大定,我往江州娶你。”

眼见着他的话题飞快地越跑越远,阿篱连忙扯上了他的袖子:“我,我还想不到这么远。”

“不过我想留在校礼监,若能入宫做女官,我们的身份也能近些。”

“而且我在京中新交了知己好友,不想与她们这么快分别。”

萧衍一直定定地看她,眼神温柔的好似时刻蓄着浅水的秘色盏,叫她再次开始怀疑为何先前一直怕他,她觉得自己被纵的开始越发大胆起来。

不过稍稍醉了些,她就敢拿手指着萧衍:“老实交代,在江州喝醉那次是不是装醉!”

他眉眼舒开:“当然不是!”

“那你是如何半夜摸到我的房间?还,还说一堆浑话!不是蓄谋已久?”

“我识得你的气味,当然摸得到你的房间,至于说的话,那是醉酒之人不受控制胡言乱语。”萧衍替她剥了只虾,放进她的碗里。

阿篱低头嗅自己的衣裳,哪有什么气味,她嘟囔道:“你又不是狗,怎么靠气味识人的——而且我们见面次数寥寥无几,你就记住了?”

他扬起唇角:“自然,你的傻气我立马就记住了。”

“萧七!!”

“嗯,这个称呼比那个生疏的萧公子好。”萧衍表示赞许。

阿篱不想理他了,她开始自己剥虾,然后习惯地投喂给身后的青钰。

正在等着吃她剥的虾的萧衍:“我方才替你剥了,礼尚往来。”

“可我没有让你剥呀,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

“那我现在心甘情愿地想抱你,我也忍住了。”

阿篱:“……”原来之前不是错觉,他才不是什么温润如玉的人,他就是很可怕!

身后的青钰和照影:你们俩进展真是比最快的武功还要快。

“所以你今日怎么还没醉倒啊。”她还是纠结这个问题。

“提前饮了醒酒汤,否则待会如何送你回去,怎么,还想再看我出糗一次?”

“有人千杯不醉,有人沾杯就倒,这是人之常情啊,有什么出糗的。”她好心地安慰,接着道:“说起来,不落公子应该是千杯不醉的。”

萧衍不悦:“和我在一起提他做什么。”

她继续提:“你说不落公子接了密令去交趾,会是什么事呢。”

“麻烦的事情,你不知道为好。”

阿篱挑眉搁下筷子:“你知道?”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

除了阿篱,青钰更加的好奇,她在后方戳了戳自家小姐,示意她接着问下去。

“到底是什么事啊,你别卖关子呀!”

“知道了对你不好。”萧衍也搁下筷子抬起手拍拍她凑过来的脑袋:“乖。”

这顿饭用到最后,那些蹄花鲜脍几乎都冷透了。阿篱从未想过她会与七殿下一同用餐,而且还算得上相谈甚欢。

临出晴鹤楼前,阿篱在正堂大厅内等着萧衍,他偶遇朝中臣子被绊住了,少不得寒暄几句。

瞧着那些人对他连贺恭喜,她不动声色的挪得离他更远些,若是被人发现七殿下同女郎酒楼夜宴,怕是多少于他名声有损。

不过恭贺的内容阿篱倒是听得真切,原来是他被圣上任了大理寺卿一职,阿篱被鞭责那日知晓这职位原先是四皇子的,看来他真的抓住了四皇子很大的把柄。

站的这处正对着转角的雅间,先前看到的那抹身影又现在眼前,女子身着淡色衣裳,上衫素雅清白,下裙是大片的竹影底纹,行动间可见清风摇晃竹影的宁静淡泊。

阿篱这会觉得她瞧着更像贾黛雪了,是因为穿着与贾姑娘相似吧,她想。

先不说两人都戴着纱笠,隔着两层纱必然看不清面庞,就说那女子对周围大人小心翼翼的样子,也不像是那个文静清冷,闲时会画袁安困雪图的姑娘。

没待她一个人继续琢磨下去,萧衍很快回到她的旁边。

结果上马车前,她又遇到了那名女子,两人中间隔着两架车,女子见到她似乎很惊讶,阿篱明显看见那女子浑身一僵,不过很快两人都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阿篱专心地盘算着她替别人抄书攒银子的大计,这事中间需要一名男子来牵线奔走,不然人家书馆决计不会雇佣她这个女郎做佣书。可是她在京中似乎不认识任何男子——嗯,萧衍虽然是男子,可他更是皇子,做这个事过于荒腔走板。

再说灶台社的各位,宝灵儿的哥哥官职也是不低,而且他作为太医定然忙碌,丹音身边应该是只有严世子一位男子,何朝舒作为高门秀女平日更不可能接触到任何男子。

她突然觉得这京中将男子与女郎之间隔开的那道屏障,比在江州厚重多了。

萧衍用手里的书轻拍两下她的肩:“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想做佣书,可是需要有男子帮忙联系书馆老板。”阿篱如实回答。

“抄书作什么?你缺银子?”

“嗯。”她懊恼道:“弄丢了别人的玉佩,需要赔银子,还要在京中租宅子,总之就是需要多攒些银子。”

“我来安排人来帮你联系书馆。”

阿篱频频点头,她怎么发现萧衍有时候比青钰还要了解她,她笑道:“这也奇了,你竟然不反对我去做佣书?”

“难得你有一手字算是个长处。”萧衍头也没抬地道。

阿篱不服气道:“你这是说我身无长物?我明明会许多啊,比如那些饮子我就做的很好,几乎是嬷嬷一点就通。”

“还有我可会种花了,江州的院子里一年四季的花我都侍弄得很好。”

“弹琴和下棋我都能行的,虽然不拔尖,至少也不落于江州的姑娘。”

“还有我各种香都制得,虽然现在无法给你展示,绝不逊于香市买来的。”

萧衍欲逗一逗她:“可你的女红似乎一般,我这里还有你的大作,要不要看看。”说着伸手探向袖袍。

阿篱以为他要拿出自己在针工序绣的几个圈圈,紧张道:“谁要看啊,怪不得你中秋那日知晓我画工拙劣,原来早在偷偷关注我。”说完她又觉得这番话过于自恋,别扭得转过脸,绯红从脖子蔓延到脸颊耳畔。

见她扭过头真不说话了,萧衍也收起了笑意,修长的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小声道:“关注你是真的,还发现你根本就不知晓自己的长处在哪里。”

她顿时就松下心神,拼命抿住嘴巴以掩盖此刻内心的飘飘然。

他一点都不可怕,既没有皇子的威风八面,也不像寻常男子独裁专断,更不像这世间许多虚伪的只会读圣贤书的人,规定了女子就该如何如何。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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