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慕子安将人抱在怀中，但蒲桑子背对着他，脑袋枕在他的胳膊上，小小一个。

两人之间没有只言片语，清淡的呼吸声，都以为身边之人已经熟睡。

但这两双眼眸，整夜未阖。

天由黑变得微微亮，褪去了黑夜的清冷，洒上了第一份微光。空气之中泛着模糊的黑，几乎能够想象到外面的风都还带着清凉，是凌晨的寂静，让人难得的安心。

开始传起窸窸窣窣的树叶沙沙摩挲声，时不时的小鸟欢叫声，蒲桑子看着窗外，想起小时，他们也是这般相依而眠。

思绪这种就是奇怪的，触景生情，分明都过了这么久，两人之间已经闹得如此难堪，她竟然还会有心思去去怀恋。明知物是人非，可又好像就是因为事与愿违了，这份回忆更为地戳中人内心的柔软，越是去想，脑袋便会自我加戏地去品。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身后的人手指就已经轻拍在了她的身上。

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需要哄睡的小孩。

慕子安盯着她的身形，纤细单薄。这么五百年没有触碰，还真没想到瘦了这般多，平日里瞧着那徐谦也不是将人照顾的无微不至。

饭菜从不在外吃，次次都是徐谦也做好给她端去，日日都没守什么规矩，睡的随心所欲，徐谦也倒是规矩，时辰到了就会站在房门口将人待着，等到屋子中唤了声便会进去。她待徐谦也虽是瞧着平平淡淡的，但毕竟是她的人，蒲桑子护内，从未让旁人对他受过委屈。

想到这，他胳膊一紧，整个身体都贴在了蒲桑子的后背上。

一直应该陪在她身边的人不该是徐谦也的，不应该是任何人，应该是他慕子安，他们应该永远在一起。

“为什么要收徐谦也。”

他声音很轻地在她耳畔响起，忍不住想要问出口，但又不想将怀中人吵醒。

蒲桑子没回他，只是淡淡阖上了眸子。

“因为他和我相像吗？”

他不可能没有发觉异样，旁人不知蒲桑子对他的心意，但慕子安心知肚明。在蒲桑子第一次将人带到面前时，除去愤怒震惊，随后就是一丝庆幸。

她找了一个与自己相像之人。

因为相像，他也害怕蒲桑子会爱上他。

所以，他会潜意识地去针对，对冷眼于徐谦也。

比试台上下的重手，平日里的冷眼旁观又或是故意拿走他所寻之物。

他替阿子找东西，没找到就会被蒲桑子冷冷骂上一句“废物”。

慕子安会庆幸她的冷漠，庆幸她的那份独特还是只对自己。

但，她偶尔又总爱对着徐谦也笑。

他们会一同乘舟入荷花塘，喝酒赏月，会听见她一时兴起的吟诗。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随后便是她醉酒后的笑声，还有一旁人的“小心些。”

他们会一同坐在凉亭之下，细细秋雨下，瞧着眼前的枇杷树，又是一同感慨。

徐谦也：“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亲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她会失神地盯着那棵枇杷树，不知在想什么，口中喃喃：“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百年，他们之间形影不离。

好在她没爱上他，好在，现在她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阿子。”眼前窗户外的天色已经染上了橙黄色的边晕，两人的眼眸都细细地将那处看着，静享此刻的安宁。

蒲桑子没再沉默，浅浅地嗯上一声，声音很轻很柔，像是温顺的，又像是含糊不清的。

没想到她会回答，慕子安微微起身，想看看怀里的人是否醒来，但一瞧，她却是闭着眸子，神色淡淡，想来或许是迷迷糊糊之中下意识地嗯上了一声。

他不能久呆，修行山有规矩，而他是最守规矩之人。

慕子安的手覆在那只小手上，半晌，只是轻轻地摩挲着，随后才缓缓起了身，在蒲桑子额头上吻上一下，这才离开。

他刚离开，床榻上的人就睁开了眼，方才就觉得手腕上被套上了什么东西，如今一抬手，看清了，是慕子安的串珠。

这串檀珠，他可是从小佩戴到大，是当初他孤身一人，从山崖上摔下，命大地摔在了那棵檀树上，这才保上了一条命，也是在那棵檀树下遇到了死皮赖脸的蒲桑子。所以在慕子安看来，那棵檀树是他此生可遇而不可求的。但各有命，天灾人祸都是无人可判断的，后来这檀树在一夜之间命折魂散，万物有情，它为慕子安留下了一条枝干，也就被他做成了一串檀香手串，时时刻刻地佩戴在了身上，从不离手。

一颗颗檀珠比上小手指头都要小上一圈，围在慕子安手腕上松松垮垮的两圈，如今落在蒲桑子手腕上须得三圈。

这东西他很宝贝的，上一世没戴在蒲桑子手中过，不知为何，这一世，在这般平平无常的时刻，他会将这东西送给自己。

她想取下来，可像是有了预判，串珠上施了法，她动不了。

若是想要强解，她有的是办法，但他既然煞费苦心的想要自己留着，蒲桑子也就没多大的闲心特意去解开，戴着便是戴着，也不碍事。

他这几日似乎又很忙，甚至连身影都没瞧见。蒲桑子留得悠闲，整日里都跑去画室瞧慕子安为她做的画像。她能进去看，慕子安不让她往外拿，处处施法将她给防着。

这几日修行山招收新弟子，慕子安日日忙得落不了脚，又有一张绝好的容貌，女弟子们有事无事都愿意上前与他交谈上几句。尤为突出的便是一身素衣白裙的姑娘。资质平平，模样柔弱，名唤林邀月。

模样是柔弱，但随性的性子跟小时候的蒲桑子有好几分相似，一双眼眸亮晶晶地，旁人同她说话，她浅浅一眼，便不再应话，唯独对上慕子安有几分特别，愿意一句话接上一句话，絮絮叨叨的，就连说话的习惯都与小时候的蒲桑子十分的相识。

小时候的蒲桑子很是会撒娇，会拉着他的手，不停摇晃着，本就是小小的一个人，装起可怜来，我见犹怜。粉嘟嘟的小嘴一个劲地说着无赖话，分明毫不讲理，但从她口中出来却是异常可爱。

但林邀月靠近时，他还是下意识地躲掉，再像，有些事情也不是她能做的。

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两手相拜，可怜兮兮地求着：“大师兄最好了，你便是帮帮我。”

因为像，所以慕子安也就会下意识地对她多谢关照。每次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总会在想在环境中的蒲桑子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她会不会一个人觉得无聊，又会不会想念自己又或是憎恨自己将她关了起来。

他无奈笑了笑。

“邀月，大师兄刚刚对着你笑了。”

“我早便是发觉，大师兄待你不一般，你的事情都是亲力亲为。”

“真是让人羡慕。”

一群姑娘激动个不行，攥着手，脸上一片桃红，仿若这一笑笑到了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