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月如银盘。

水镜里，渐渐浮现出女子曼妙的胴体。

谢鸢褪下了红袍，凝视着水镜中的自己。

她轻轻抚摸上自己的脸颊：五官精致，不施粉黛依旧绝美动人，未涂唇脂的唇色偏粉，眉目清冷而孤傲，恍若叶尖初融的雪。

除了额间印有象征魔族的魔纹，其余和谢云烟完全一样。

完全一样吗？

谢鸢抬起眸子，开始学着谢云烟的模样冷下脸。

她冲水镜里骂了声：“女魔头。”

宜喜宜嗔，连眼神和动作都和谢云烟一般无二。

也是。

她们原本就是同一人。

谢鸢眼神猛然亮了起来，像漆黑的深渊里，燃燃升起一丝火苗。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神情愈加生动丰富。

她对着镜子又道：“女魔头，别自说自话了。”

“我一定会杀了你，拯救苍生。”

“若想对他们动手，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

谢鸢抿唇轻笑，内心仿佛得到了某种巨大的满足和幸福感。

她把属于谢云烟的每一寸神情，剖析复原，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原来以前的谢云烟，还会说出这种话。

总觉得好难堪。

谢鸢对镜扶额，低叹一声：“难怪听到这种话的时候总想揍她。”

谢鸢目光下移，落在左胸前。

那里蜿蜒着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疤，像条丑陋的赤色长虫。

谢鸢眼神逐渐冷了下去。

手指轻微颤抖着，缓缓抚摸了上去。

那些不堪折磨的过往仍旧如影随形。

指尖触上伤疤的瞬间，火燎般的疼痛立即遍布全身，仿佛一根根淬火的钉子深深楔入骨头。

“呃！”

谢鸢弓起背，双眸赤红，唇里溢出痛苦的呻.吟声。

她想起了不堪的过去。

斩下魔尊首级后，她昏迷了整整三日。

醒来后，谢鸢身旁站着与她昔日相伴的数名武将，天庭宝座上坐着的，是她恪尽职责守护的天帝和太子殿下。

天帝指着她的脸道：“你勾结魔族，戕害千余名族人！实在是不可饶恕！”

谢鸢双腿被打断，她腰背挺直，仰起头直视众人。

她不能言语，只能空间传音道：“戕害族人？可有证据？”

太子殿下神情如往常般慈悲，眼里流露出了怜悯：“谢云烟，你认罪吧。天庭会留你一命，让你投生为凡人，免受畜生道之苦。”

谢鸢的脸忽然转太子的丹田之处，微微怔住：“那是…我的金丹……”

汹涌的神力在他的丹田处运转。

“我的金丹为何会在殿下那里？”

太子殿下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淡淡呵笑：“你还要背负上诬蔑太子的罪名？”

仙兵武将对她唾之以鼻：“是啊，若不是太子殿下英明，让属下找到你和魔族勾结的证据，恐怕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

“君上除魔威武，今日定要清理奸逆之臣！”

“请君上降罚！”“杀了谢云烟以绝后患！”

……

容不得她有半句辩解。

谢鸢终于明白：同行武将早就对她嫉恨在心，天帝和太子对她心生忌惮。

他们联合做局演戏，难怪这次战争胶着，无人增援。

这场只针对她一个人的审判，就为了将她牢牢钉死在耻辱柱上。

五百年过去了，这道伤疤依然疼痛难忍。

只有寒池的寒气才可消减她的疼痛。

身体在水里自由舒展，谢鸢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内殿的寒池通往水牢，她在这里，能清晰地感知到谢云烟的一举一动：

谢云烟：「什么魔头！还不让人穿衣服，我看就是个变态。」

谢云烟：「等我逃出去，必将岩华洞夷为平地！」

……

还在骂她变态啊。

谢鸢听着听着，紧锁的眉逐渐舒展开来，唇角也不自觉扬起。

听谢云烟发发牢骚，心情出乎意料之外的愉快。

她还会说些什么呢？

谢云烟：「也不知道陶子兮如何了……还有太子殿下，若是他找不到我……」

谢鸢笑容僵在脸上，睁开了眼睛。

“又在想别人了。”

她念了个诀，指尖在水里优雅地转了一圈，带起细小的漩涡。

水牢。

谢云烟浑然不觉，危险已然到来。

漩涡愈来愈大，愈来愈急。

直至它跃出水面，将谢云烟整个人从头到脚淋了个遍。

谢云烟愣了半天，毛突然炸开，对着无人的空气愤愤道：「女魔头，是不是你搞的鬼？」

“哈哈哈。”谢鸢笑出声音。

她传音给谢云烟，直截了当承认道：“是本座又如何？本座跟你说过，不许你再想别人。”

谢云烟道：「我想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鸢道：“自然有关系。”

「随你怎么说吧。」谢云烟快速结束话题，不想再和女魔头分辩。

谢鸢知道她不想搭理她，传音道：“这几日本座要出去一趟，你好好待在水牢里。”

谢云烟问：「出去？你要去哪儿？」

谢鸢语气轻快：“怎么了，你很担心本座？”

谢云烟无语：「……并不是。」

“本座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就给本座老实待在这里，不准乱跑，更不准想着怎么去救那只畜生！”谢鸢嗓音骤然冷了下来。

之后无论谢云烟再怎么喊她，她都不回应了。

「真是个阴晴不定的人！」谢云烟总结道。

……

接下来的日子里，谢云烟都没再听到女魔头的声音。

这次捆绑住她的，不再是冰冷的铁镣铐，而是柔软的捆仙绳。

小妖小魔们得了死令，只敢把水放在洞外，再由魔尊的魔气幻化出的纸人将东西送进去。

接连七日过去，谢云烟很担心陶子兮的状况。

每当纸人进来时，谢云烟都会询问它关于陶子兮的情况，却从未得到回复。

谢云烟知道，女魔头肯定能听到她的问话。

只是不想搭理她罢了。

第八日，纸人照常来送水。

谢云烟趁它靠近，伸出脚，一脚踢翻了茶盅。

纸人呆愣了好几秒，它慢吞吞转过身体，换了一套新茶具，将盛好的水递到谢云烟唇边。

谢云烟扭过脸，再度将水打翻。

「女魔头，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要见你。」

纸人不动了，木讷地站在旁边。

「不要装作没听见。」

半晌后，纸人身上传出一道女声。

“嗯，本座马上要回去了。乖乖等着本座。”

声音听起来低沉又沙哑。

谢云烟蹙眉，不由地问道：「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