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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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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发出一串惊呼,刚坐上轮椅的杨光钰差点儿直接连人带椅扑倒在地。没人敢在这样的情境下去扶抱一位女同志,只幸好有人出手轻轻接了她一下,没让她的脑袋直接砸在地上。廖耀湘远远走过来,正好看见她倒下去,顿觉浑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冲到了头顶。人在这样的时候哪有多少理智可言,就在他要挤进人群的前一秒,一只手掌以无比坚决的力道握住了他的手臂,制止了他即将迈出的脚步。

他震惊地回头看去,是杜聿明站在那里。他带着了然又复杂的神色,缓慢地向他摇摇头。廖耀湘不解其意,又使劲挣动两下,那只手掌于是抓握得更紧了,他从没发现在形销骨立地大病一场之后,他的老长官竟还能有这样大的力气。杜聿明走近了一步,对他耳语:“听我的,除非你想害死她。”

直冲头顶的热血就此被一盆冷水浇灭,廖耀湘僵在原地,再不敢贸然动作,只有用双眼越过那些层层叠叠的蓝黑棉衣,在人与人的缝隙中焦灼地搜罗阮静秋的身影。她躺在地上,似乎并没有晕倒太久,在人们高一声低一声的询问之中,偶尔有她微弱的说话声传来,安慰大家不是要紧的毛病,让他们不要着急。八角楼里的管理员和卫兵们闻声赶来,一个年轻的小战士将她背在背上,风一般地向医务室跑去。廖耀湘的目光紧随着她的动向,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了半寸,想起杜聿明方才的叮嘱,又悻悻地停在了原地。

一群人跟着管理员和战士们赶去医务室,另一群人瞧够了热闹,各自回到自己的宿舍,留下他们两个最牵肠挂肚的人面面相觑。风头已经过去,杜聿明总算可以暂时松开手,廖耀湘看也不看他,大步走向水房。杜聿明无奈地唤一声:“建楚!”连忙跟了上去。

如果他曾听过阮静秋那番“五军是个古怪的磁铁”的比喻,应当会在此时深表赞同。他们几人作战风格迥异,脾气性情也并不相同,却总能在一些关键的事上发觉彼此的相通之处;比如,廖耀湘此刻的神态与反应几乎让他看到了昔日邱清泉的身影。他腿脚不便,只能一瘸一拐地追到水房,见他正把脑袋凑在水龙头下哗哗地冲着冷水。北京的冬日还没有完全过去,这样任性对身体毫无益处,他本着一种年长者和老上级的责任感,上前几步关闭了龙头。

廖耀湘猛地直起身,冷水沿他的脸流了下来。“我已按你说的办了,”他压抑着声音说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杜聿明叹一口气,向他递去一块干净的手帕。他没准备回答,因为他知道廖耀湘只是需要借这句问话宣泄一点儿无处释放的担忧和焦虑,并不期待他回答什么。他用那块手帕胡乱地擦拭着脸上和头上的水珠,他则双手抱臂,用后背倚靠着水池的边沿。“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

廖耀湘顿了顿,手帕遮挡住了他的表情。“五一年,”他答道,“……在南京。”他旋即放下手帕,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杜聿明含蓄地笑一笑——他难得有所隐瞒,并不太想诚实地告诉他邱清泉早在一九四八年初就看破了他的心事。他只是说:“我尚且能看出你们的不寻常,更不要说功德林里还有那么多双眼睛。若我刚才不拉着你、任由你扑上去抱她,你们的事今日就要‘大白于天下’。外头的情况你大概也听说过,‘左’一阵‘右’一阵的,谁也不知道第二天早上自己要站在哪里。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的事一旦捅破了,她将面临什么,你仔细想过没有?”

廖耀湘不说话了,痛苦地将一双手掌撑在水管上。“怎么会到这个地步?”他喃喃自语似的说,“我原以为能见到她就很知足,结果见了她,却要躲着她、装作不认识她。她就倒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可我甚至都不能去扶住她!这是什么样的滋味,这日子得怎么熬!”

杜聿明按住他的肩膀。他劝解道:“依我看,这件事她比你想得明白。要是她也只盯着你一个人看,只盼着早日跟你双宿双飞,她就不会费心劳神为杨光钰做这副轮椅。建楚,你一向是个聪明人,往后的日子怎么过,你心里早就有了主张。到了那时,也许你会发现,每一天能做的事有千千万万,唯独没有时间留给痛苦。”

邱行湘这时终于挑回了铁桶,在胡同里吆喝着各组派人过来打饭。杜聿明拉住他:“走吧。冷水浇够了、话也说尽了,你现在再去看她,总不至于要露馅了罢?”

在阮静秋的记忆里,上一回因为低血糖晕倒还是遥远的、现代发生的事情。她在大学里的成绩中等,与有限的保研名额擦肩而过,只能和千军万马一同踏上考研的赛道,以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每日奔波在宿舍和图书馆之间。偏偏就在考试当天,她在地铁上犯了低血糖,起先是觉得晕眩欲呕,可人刚站起身,脑袋就断了片,再睁眼已仰面躺在了地铁车厢里。好心的乘客和站务人员们急忙送她去医院,她因此错过了这一门考试,最终只得申请了国外一个平平无奇的学校去深造。这回晕倒的情况与上次差不太多,也是脑袋忽然断片,倒下不多久就醒了过来。护士们给她挂上葡萄糖点滴,张主任则在病床旁走来走去,一刻不停地数落她为了制作轮椅而忽略吃早餐的粗心大意。晕倒的那片刻工夫,她出了一身冷汗,贴身的衣裳此时还潮着,张主任的数落让她几乎又要冒出一身汗水。

廖耀湘恰到好处地打断他的数落,以一阵规律的敲门声宣示他的光临。在阮静秋看来,此刻的他仿佛有圣光环绕,说是仙神下凡、救民水火也毫不为过。经过杜聿明的一番劝说,他此时已冷静了许多,看见阮静秋脸色还好,也总算放下心来。他手中捧着一只饭盒,关切地问道:“大伙都很关心阮医生的情况,托我打了一份饭菜送来。她要不要紧?”

张主任说:“不要紧,只是因为昨晚熬夜工作,早晨又没有吃饭,引起了低血糖。挂上葡萄糖水后很快就好了。”

阮静秋坐起来,向他指一指床头的一只搪瓷碗:“麻烦你替我谢谢大家的好意,护士们已替我打了饭。”

廖耀湘伸头瞧了瞧,搪瓷碗里头只有两个不足拳头大的苞米面窝头,和一点点腌萝卜丝、芥菜丝之类的咸菜。他又看向自己手中的饭盒——学员们今日早餐的主食则是两个发面菜肉大包子,小菜是清炒白菜和醋炒豆芽,他这样患有慢性病的还额外得到了一个煮鸡蛋。他指着那只碗问:“你们就吃这些?”

医务室内的众人都抬起头看向他,好像他问了一个颇为古怪的问题。他们随即又都点点头,带着平静的、习以为常的表情,谁也没有抱怨那些咸菜多么简陋、苞米窝头又是多么粗糙而难以下咽。甚至就在刚才,胡同内的各组分饭时,他仍听见了许多不满和抱怨的声音,那些人理所当然地以为管理员们享有比战犯更好的待遇,却不知道,在他们为菜肉包子发出抗议的时候,管理人员的碗里只有这可怜的咸菜和窝窝头而已。他感到一阵强烈的震撼、难过,可能还有羞愧——于是他走进去,将饭盒放在她手边,而后又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功德林每日都有奇特的新闻,今天的新鲜事以食堂和厨房为主战场。在张主任的三令五申之下,阮静秋不得不在病床上多躺了半天休息,期间听护士们绘声绘色地描述道,廖耀湘早晨从医务室走后,就带了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杀向管理员们的工作食堂。大家还以为他们是要闹事,谁曾想他点了几个人的名,要求他们到前面好好看一看管理员们的伙食究竟是什么样。与学员们的伙食条件相比,这里的菜品实在相差太多,人们亲眼见到干部和战士们全都吃同样的咸菜、啃同样的窝头,自然不敢再吵吵嚷嚷,那些成日梦见红烧肉或回锅肉的人此时也不说话了。姚伦所长听闻消息出面圆场,承诺年节时给大家安排一顿红烧肉解馋,另外也会与上级部门开会讨论是不是可以在管理所内养点家禽家畜,并平整空闲的土地用于种植蔬果。其中一个护士姑娘笑嘻嘻地说:“我看廖耀湘长得很斯文,还以为他和黄维一样是‘书呆子’。没想到他个头不高,站在那里讲话的样子竟然那么威严,我都不敢喘气了!”

另一个护士则说:“威严归威严,就是家乡口音太重,恐怕没几个人真正听明白。”又模仿着他的湖南口音,叉着腰瞪着眼道:“哪个再在背后说东道西,就换他每天挑饭去!不耕种又不劳动,就算是有红烧肉,也不分给懒汉!”

大伙齐齐叫了声好,大笑着为这通发言鼓掌喝彩。阮静秋躺在床上,被这一段惟妙惟肖的模仿逗得乐不可支,差点把口水呛进了气管里。

这天傍晚,她将换下的衣服洗净之后,装在盆里走去院子一角的空地晾晒。在一排排飘扬的洁白床单和衣物之间,廖耀湘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悄悄钻出来,接过她手中的脸盆道:“我来吧。”

他和她说话的时候,倒没有那样重的湖南口音了。阮静秋笑着打趣他:“听说你今日又做了回统帅?”

廖耀湘也笑道:“年纪上来了,本想做个‘慈面菩萨’,又觉得越忍越气,索性和他们吵个痛快。我想,住在这里最大的一件好处,即是再也不必有得罪人的顾虑。我自己当然犯不着去招惹别人,可哪个要是惹到了我头上,我只有对他不客气。”

阮静秋摇着头笑道:“在你和他们‘不客气’之前,记得先瞧瞧自己的装扮。你看,你这件棉衣的扣子都扣错了。”

她说着,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要帮他整理,廖耀湘却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她的手掌。阮静秋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他们正在一个露天的室外场所,身边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扣扣子这样的举动未免太亲密了一些。她尴尬地收回手:“我忘了,下意识地就……我、我下回一定注意。”

廖耀湘重新系好了纽扣,叹道:“我也要慢慢习惯。光亭今早和我说,若是真的为你着想,就必须和你保持距离。我看你倒下去,心里又着急又害怕,但知道他这话很有道理,只好在一旁远远看着,没敢靠近。……实在是对不起你。”

阮静秋低声道:“不用说‘对不起’,我明白的。你摔倒那一回,我也是一样的感觉,幸好还有个医生的身份能够掩饰,否则已捅出了天大的篓子。”

盆中的衣服差不多快晾晒完了,两个人的手同时伸向最后一件衬衣,隔着这层雪白干净的衣料悄悄握在一起。“总之是来日方长,”她又笑道,“好在我们都很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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