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2931年 11月16日清晨

昨夜的告知，不，是命令。让玛玛露坐立难安，便早早动身去见格拉西亚。

格拉西亚的办公室只是一个接近图书馆的小房间。这不是重点，自上次病房探望以来——也就是两个月前，玛玛露就再没拜访过她，虽然也有格拉西亚自身拒绝和任何人会面的原因。现在她又重新开始工作了，佩特黎再度起用她，不知是出于何种打算。玛玛露不认为格拉西亚存有什么忠心，从她之前恐惧的表态上就能看出来，她不喜欢亚人，任用这样的人也牵制不了自己。

“不要想太多了。他恐怕是秉着能用则用的原则才干出这种事。”格拉西亚在打招呼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你的意思是……”玛玛露觉得自己的表情掩饰得理应很好。

“佩特黎是我的直属上司。我的工作内容基本上是由他负责的，包括你参与家族的事务内容，再说了……”格拉西亚叹了口气，“你不觉得他很不人道吗？我才结束产期多久，他就让我回来工作。”

格拉西亚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枚法印，“得先给你魔法授权才行。图书馆里的部分档案，没有权限是无法查阅的，级别不够也同理。”她对着玛玛露伸来的手掌施了法，法印浮现在对方的掌心之中。

“他要你负责哪类工作？”

“放心好了，只是些冗杂的文书工作。整理，挑书面错误，批语，建议，总结，再提交给更上级的人，没了。至于执政的看不看就另说。不过……你得先了解这里政治体制，和它们之下的机构设置，还有运行方式。”格拉西亚在一张纸上写了些什么，交给玛玛露，“先去把这些书看完。法律条文能背则背，如果他们允许你外出体验民情生活，就去，别惹麻烦就行，你都懂的。很多东西不实际接触，就根本不知道它会运行成什么鬼样。体验亚人的生活我就算了，你应该还算能接受。他们自治性很强，按我以往的经验……在人类国家的经验，这不是什么好事。

对了，茨卡要我提醒你，如果罗尔罗培过来问你这些东西，你尽量解答他的问题。”

这敷衍又清晰的解释说明，这娴熟的事情交代方式，格拉西亚已经俨然是位劳苦而不功高的社畜了。

“现在我要工作了……我期待你能帮我分担事务的那一天。”她一副看淡生死的疲惫表情。她一旁的人类女佣只是默默地把桌子旁边的两个大箱子扛上桌子，打开：里面是满满当当的文书山堆！

玛玛露当即表示她要去学习家族的体制知识了。

玛玛露和两只小雀在图书馆里软磨硬泡中……

亚人的“家族”这一概念就像人类的“皇室”一样。只是对国家及制度的一个代指，但“怪物家族”的运行机制又和正常的亚人家族有所出入……大贤者为他们设计了一套完整的政治体系，融汇了人类跟亚人的制度，也进行了部分取舍，使得这独特的机系恐怕仅限用于怪物家族，这其中不乏一些超前理念——

摒弃了以人类观念为主流的“亚人”定义，通过生物学和社会学重新定义各个亚人种族。在此基础上才能衍生出能够与时俱进的、各种族之间的相处模式和法律刑罚。各个种族的亚人都享有平等的权利。玛玛露从中看到了大贤者的愿望——她力图通过教育，改变亚人天性中的原始陋习；她重新定义亚人，希望亚人不再有种族优劣的观念；她运用知识教化，渴望亚人淡化弱肉强食的食物链观念。玛玛露从繁复的文字中所见的，是一个坚韧而富有远见的高尚灵魂，对于这样的人，她发自内心的敬重她。

怪物家族的成员无疑是赞同大贤者的看法的，“家族的每一个成员……都曾是人类。”罗尔罗培这么说过。被传统人类和亚人排斥的他们，亲手建立起了自己能够安稳生活的地方。

某种程度上，他们也充当了大贤者的实验品。

“用体型大小，而不是种族差异划分亚人？家族的人为什么要这样改？”雪心向白令提问。

“应该是实践时的发现。大体型的亚人不管做什么，对小体型的亚人都有一定程度的危险。”玛玛露记得这一点是杰米提出的。两只小雀也在努力学习，她们想尽可能地帮上玛玛露的忙，而不是仅作为仆人照顾她的起居。

从未接触过的社会文化激起了她们的兴趣，这片广袤的大地孕育着多元的种族与他们的历史，展翅高飞离开安宁的“巢”，就是为了见证这世界诞生的奇迹，见证这能为神明歌颂的、苦难辉煌的世界。

不过，没有货币体系的羽族人，学习经济学多少有些为难。

“哐”。像是厚厚的书从书架上掉落下来的回音，循声望去，卡在梯子上的罗尔罗培有些尴尬地回看过来。

“抱歉……”他下了梯子，拣起书，走了过来。

“我听说你在学习如何处理家族事务？”玛玛露顺势问道，“比我早一点呢。”

“是这样的。但别人都说，不是知识层面上的问题……所以我也想问问你——”罗尔罗培一脸认真地说着，“我为什么，好像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两只小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在旁人听来只是鸟鸣罢了。

“是人际关系处理上的事吗？”玛玛露忍着笑意，“之前也正好发生了点事，不过我当时向你解释，你好像没太听懂的样子。不如就趁这次机会好好跟你解释吧——就是这样，你们俩先学吧——”她推走了罗尔罗培，身后两只小雀叽叽喳喳的笑声更响了。她想，“还好罗尔听不懂。”

“你不是在看书吗，这样不打扰到你了吗？”罗尔罗培问道。

“没事。茨卡大人叫我解决你的疑问——”“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吗？他总是费心关心这些事，明明不用这么……”“哈哈，是格拉西亚大人转告我的。”

玛玛露一路打哈哈，把罗尔罗培推回了他的房间，锁上了门。一直在后面偷偷跟着的两只小雀坐不住了：

“玛玛露！你在干什么！！”雪心焦急地轻轻跺着脚，小声抱怨道，“难道真有什么事不能让我们知道吗？”

“和男人独处很危险啊！”白令也生起气来，“难道说是为了不牵连我们？”

她们用耳贴近房门，可惜隔音太好，她们什么都听不见。

罗尔罗培正在沏茶，这个房间，比上次来的时候更有生机了一些。桌子上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工具，还有未完成的手工艺品。待茶上好后，罗尔坐在玛玛露对侧的沙发上，犹豫着，沉默了一会后才开口：

“我在外暂时伪装成了文员，学习基层的文书工作，要和很多人进行工作对接。可我不太擅长应付人际关系……很多人让我在直觉上感觉不太舒服，好像总是……话里藏话的，我也看不太懂那些亚人的表情。理论上来说，他们明明没有像人类那么丰富的表情的……”

“原来，罗尔刚才在图书馆，是这个意思。”玛玛露说，她又想，他一定是一边为这些事烦恼，一边又想到她可以帮忙解答，才突然在那时说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确实看不懂别人的表情，甚至看不出来白令和雪心在嘲笑他。

“我以后还要去面对佩特黎大人的部下们……”他有些失了信心。

“先不急这一点，我知道你是个内向的人，比起实践，你更需要例子和解释。但是……”玛玛露坐去他身旁，双手重重地搭在他的双肩上，摆出严肃的样子，说：

“学习处理家族政治上的事务，我想你应该做了一定心理准备，但还不够。接下来的话，我要求你以最认真的态度去思考。

立场和利害关系，这是接下来你所要面对的一切困难的出发点，记住这一点。我先要求你坚持己见，之后我们再慢慢谈。既然你决定要做事，那就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到其他人，他们的一切行动都是出于自己的立场和利害关系。他们自然也会用自己的手段来帮助你、或是诬蔑诽谤你。在这种环境下，你的感情是最明显的内心想法表态，它把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因此，你的立场是坚持己见，而保持理智和平静是你要做的第一步，之后我们再去讲关于谈判的事……”玛玛露松开手，她看见罗尔罗培脸上重现了那天对峙时的紧张，于是她再次开口道：

“……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冒犯到你，但这是一个必须经历的过程，因为这是你以后可能会面临的问题，我不希望到时候你会因自己能力不足而悲伤，也不想看到你因无能为力而走向绝境……但最好不要有那一天。

我相信你是有力量的，我也相信你的学习能力。”她从沙发上起身，走向门口，回头向罗尔一笑，“我得先处理点事，啊，就在这里，很快的，就一会儿。”

“喀嚓——”门把手转动打开的声音，门外两只小雀立马就警醒了，她们站在门口，焦急地向打开的门缝看去——

“白令，雪心。”玛玛露探了个头出来，她们便迎上去，“你们回房去吧。”

“玛玛露，你……”“不用担心我，我们要谈工作的事。罗尔他什么都不懂，不会发生什么的。”玛玛露揉揉这两只白脑袋。

“……好吧。那你谈完后，记得告诉我们你的去向。”雪心小声说完，便和白令一起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