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2931年 9月4日中午

二人缓慢地踱在走廊中。

罗尔罗培终究是只可怕的巨兽。即便他如此关照自己，一个猜测冉冉升起，他诞生的悲剧是否像“伊恩玛那姆”一般……玛玛露忍不住这般想着，心灰意冷的。

当被那只重瞳凝视时，她有一种正被另一个人看着的感觉。她说不出来那种感觉，或许是异常引起了她的不安。

“……要不，我先送你回房休息吧？”罗尔罗培担忧地问她。

“……不用了。”她说。雪心和白令都不在，只怕是独自一人在房间会感到更加可怕。她再度抬起眼，却看见罗尔已经用一边的头发挡住了那只双瞳的眼。

“……对不起。”他小声嗫嚅道。

不，他的缺陷是与生俱来的，就像“伊恩玛那姆”一样，这不是他们想要的，这对他们而言是一种天生的不幸。

自己怎么可以恐惧他们天生的不幸呢？

“……不要惭愧。”她不自觉向前走了一步，“是我不了解你，我才应该向你道歉。”

罗尔罗培的双眼看向一边，双手局促地捏起衣角揉搓。

“罗尔罗培不需要为我嫁进来感到抱歉，对于现况也是。我一开始也告诉你了，我已经做好准备了，我是自愿与你结婚的。”她更向前一步。

这只看似脆弱的洁白小鸟，能由心向身唤起莫大的坚毅与勇气。她亲自抵去对“伊恩玛那姆”的恐惧，把对方那一侧的头发撩回耳背后，她凝视着那只绿色的重瞳，那之中映出自己的身影，说：

“这是你独一无二的标志。是我因不了解而伤害了你，对不起。”那只重瞳因惊讶而缩小了，光芒在其中闪烁着，环绕着映出的玛玛露。罗尔罗培后退了一步。

“现在……你应该好好接受我才是。”她向前倾去，在他的耳畔边低声说道。

“啊啊——对不起。是我太害羞了……下意识的……总会这样。”看见他的耳朵又渐渐染红，她的心也渐渐安下来。

简单地摆脱一下恐慌情绪。一个小技巧罢了。

罗尔罗培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继续看着她的脸，只感觉会越来越不知如何是好。扭过头去？太刻意了，周围没什么好看的！而且玛玛露如此认真地同他说，这么做会不会让她伤心呢？再盯着就太不好意思了，怎么能打量人家的脸呢……下一步该做什么？他们原本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产房，对了！他们现在要回去……

“窝们回产方吧！”他连话都讲不清楚了，只是要赶紧转身带路——他又转回来了，看了玛玛露一两秒钟后，问道：

“我可以拉您的手么？”

玛玛露已经抓住了他的手。

远远的，二人看见佩特黎站在产房门口，他叉着腰在和白令、雪心交谈，他见到二人回来了，便静静等待他们走到跟前。两只小雀倒是拥上来了。

玛玛露弯下腰，摸摸累坏的两小只。

“佩特黎大人，我们把以西玛带回房休息了。她现在正在睡觉。”罗尔罗培报告道。

“嗯……哄她挺不容易的吧，去了一个多小时。”佩特黎捏捏眉头。

“现在怎么样了？”

“普里季娅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现在还在治疗中。格拉西亚还在昏迷，杰米回房去了。斯芬尼亚救完普里季娅后也睡死了。其他人在厅里等着。”

二人一同松了一口气，相互看着彼此。

“对了，还有一件事。”佩特黎端正了姿态，所有人的目光都应声投向他——随后他单膝下跪，握住了白令和雪心的手以示感谢，“我必须要感谢这两位小客人。她们是普里季娅的救命恩人。同样，我也感谢你，玛玛露，罗尔罗培的妻子。谢谢你们三人的帮助，也替家族的所有人感谢你们。”他这般郑重地感谢，让两只小雀都感到不好意思，“过奖了过奖了…佩特黎大人。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帮忙很正常！我们也只是尽力而为而已。”

佩特黎笑了笑，站起身，向玛玛露轻轻点了点头。她微笑回应。

“那……那个孩子怎么办？”罗尔问道。

“伊恩玛那姆吗？”佩特黎犹豫了一下，看来打算先暂时这样叫它了，“留给斯芬尼亚处置了。可能会研究一段时间后，再安乐死。”

“我们听说了……新生儿是畸形的。”雪心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变成这样多半是杰米的问题，格拉西亚只是个普通人。”佩特黎看起来对此很头疼。

“……梅尔杰在里面。”佩特黎忽然说道。

“我想……我或许需要去陪一下我父亲。就请两位帮我送玛玛露回房吧。”他对两只小雀拜托道。

没有哪位母亲不会恐惧自己生下的孩子是个怪物。对于未来必定成为母亲的玛玛露也是如此。

早衰，器官挤压，流产，羊水栓塞，死胎，早产，难产，蛋阻症，产后感染……恐惧，对未知的恐惧，无法消弭。回房后，在一段时间的沉静后，她坐在床的中心，独自被困在这种属于女性的牢笼中。双手颤抖着捂上腹部，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她并不厌恶罗尔罗培，反倒心里对他有些好感。

这显得一切更难接受了……

她唤过两位朋友，诉说着自己的不安，哪怕在离开“巢”之前，就已做好心理准备。

“奎斯大人一定会保佑我们的玛玛露的……他的祝福一定会保护玛玛露的。”雪心亲吻着她两颊。

“到那时候，我们一定会向‘巢’搬救兵的。”白令在翻找着什么，“……对不起呀，奎斯大人，自从来到这里，就没好好供奉过您。”她从衣柜里找出一尊小巧精致的神像，小心挪到梳妆台上。

她们虔诚的向曾经存在的神明祈求祝福。

罗尔罗培回到房间，坐到床沿，在一片孤寂中，好似泄气般叹了一声。然后便倒在了床上，蜷缩成一团。

下午明烈的阳光，从玻璃窗中透出。

一只小动物的影子出现在窗口。

“吱嘎”一声，它推开了窗口，又一次差点从窗台边上掉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到罗尔的身边，呼唤他：

“罗尔？”

他应声睁开眼，“灰啊……”

“你还好吗？”

“……我可能，有些太累了。”

“我听说了……”灰摸摸他的额头，“好好休息吧。”

罗尔看着眼前毛茸茸的灰，安心了不少，他将它搂进怀中，小声念叨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格拉西亚醒来了，她一定要和杰米先生吵架了。”

“刚刚生完孩子，居然这么有力吗？”灰的疑惑只得到罗尔的长长叹息。

“唉……这或许真的是一种诅咒吧。”罗尔沉默了一下，又开口道：

“灰。你相信命运吗？”

“我还没有脆弱到要相信这种东西。”

“你是在说我脆弱吗？”

“没有啦~我更想相信我丢失的那部分记忆，只是我还没有找回来。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罗尔帮我拿回来的。”

“不过，确实感觉你这段时间忧心忡忡的。”灰蹭蹭他，“果然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吧。”

“……现在也慢慢接受了。”

“对啦——拿出当初我们一起旅行的勇气来，不要一回到这里就伤感的样子。”

“不……是我的直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好像有什么变故将要发生了。”

“如果你是指结婚……”

“感觉从今往后都会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因为家族而联系起来了……”

灰爬起来，两手叉腰，歪着脑袋看着罗尔的脸，说：“也许你睡一觉起来，就会好多了。”它卧进罗尔的怀中，他们一同静默着，等待着睡意降临。

如此漫长的一天，如在浑浑噩噩中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