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木按照桐吾阿克吩咐,在他离开后的第二日把自己的动向告诉卡铃。
卡铃蹲在田垄处看禾苗。禾苗已经拔似得长高了好多,就是下面浮萍有些多,一枚浮萍不到指甲盖大,但现在它们密密地铺着,卡铃觉得明天应该叫人赶些鸭子过来吃一吃。
听到犀木的话她不回答,又看了一块地才问:“哦?桐吾阿克这是连我都不相信,要你在第二天才告诉我他的动向?”
犀木不敢对话,他也不知道阿克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连卡铃也不告诉。
“那阿姐你去不去?”犀木吃不准卡铃到底什么意思,只好直接问,他不会拐弯抹角。
卡铃听到他这样叫自己心里宽慰一些,因为犀木终于在桐吾举办庆祝的时候向卡依表达了求娶之意。
他也向卡依忏悔,之前没有说是因为自己不想带着仇恨的心情踏入这段纯洁的情感,他的父母是被柱子上的人杀死的,仇恨不消亡实在难以安心。
虽然卡依那天并不开心,卡铃没有听两个人是如何解决这件事情的,但至少现在他们又依偎在一起,和好如初。
“去。”卡铃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桐吾,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哪怕是作为朋友。
犀木单手搭在胸口,朝着卡依微微鞠下躬,但卡铃却喊住了他离去的脚步。
“你带要卡依一起去么?”卡铃忽然想到这件事。
“嗯,带她一起去。”
卡铃叹一口气,拔起稻田里比禾稻长得还要快的稗草,两只手一用力,草茎绷断。她抿了抿嘴似乎是在挑选合适的语言。
“犀木,卡依跟着你一起去,不是因为她以后会是你的妻子所以必须跟着你,更是因为她是我们黑寨重要的一份子。现在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你懂吗?”
卡铃定定地看着犀木,犀木略微懵懂的眼神让她有些失望。
“阿姐,我听不太懂,但是我会记住你的话的。”
犀木认真地反馈卡铃,卡铃虽然失望但也只是一瞬,至少妹妹的伴侣是真诚的。
检视过陆笙带着种下的禾苗,卡铃踏上归程。
之前回去陆笙都在家里或者像散步的小动物一样游荡在村落周围,今天回去已经没有她的踪迹,说她像是猫真的不为过,始终有养不熟的野性。
她心里微微升起些埋怨,哪怕是留张纸条呢,吃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打一声招呼。
昨天回去的时候她还寄希望于陆笙只是走远了会回来的,毕竟还有这么多美丽的衣服留在这里,谁能想到她是真的离开了,或者说逃走。
跟着犀木去矿场附近的黑寨,卡铃还是放不下陆笙的那些行李,下马把它们都带上,准备到时托付诚信的商人送到她那。
在马背上颠簸又下马跋涉,看云与霞升起落下,三个人在夜色退去之前赶到了那处桐吾临时落脚的黑寨。
有一个年轻的男人接待他们,将他们的马匹栓好。
“大阿克昨日醉酒还没醒,你们走了这么久,连夜枭的咕声也听烦了吧,快请休息一下!”他满面红光,年轻的脸上满是对大阿克的崇敬。
卡依点点头,听从了这份安排,但提出需要先洗澡,天气热,身上已经有了味道。
“贵客请这边来,等贵客休息好到时请必定尝一尝我们寨的竹叶坠!”他十分热情。
所谓竹叶坠是拿箬竹叶来包糯米,有些寨子会加草木灰汁,有些寨子不加,包好后拿麻绳捆住挂起,所谓坠就是这个意思。
卡铃洗完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着怎么做竹叶坠,
又想怎么就吃竹叶坠了,这才是几月呢?
-
桐吾醒来以后有人为他奉大茶,茶叶火候很足但没有焦苦。
抬头一看,原来是黑寨阿克的女儿奉的。她微微低头,头发如芝麻一样黑亮,眼睫像蝴蝶的翅膀轻轻开合,是个美丽的姑娘。但桐吾并没有露出欣慰与快乐的神色,因为这意图太过明显。
“下去吧,不需要你服侍了。”桐吾屏退她。
美丽的姑娘猛得抬头,眼中满是欣喜,她问:“真的?”
桐吾笑了,朝着她点点头说:“真的。”
她察觉自己的莽撞又把头低着,然后拿着木盘欢喜地退了下去,关门之前轻轻对桐吾说了声:“谢谢你,大阿克。”
只是过了一天,桐吾对这三个字的感情就产生了莫大的变化。
他长叹一口气,打开门走了出去,前面是朝他道谢的姑娘,看桐吾出来吓得瞪大眼睛,像山里警觉胆小的花鹿。
桐吾站定直接换了个方向,姑娘却跟了上来。
“那边……那边不能去,蛇正多。”
桐吾只好转身回去,又问她那里能去,姑娘给他指了一处。
相互背对离开时桐吾才发现想说谢谢也没有问人姓名,但这时候开口多半又要吓到她,还是算了。
她指的地方有一片湖,现在的天气水中浮萍、水虫子和鱼都十分活跃,平静的湖面时常会有鱼儿跳出来。
桐吾捡起岸边的石块,对着水面有气泡的地方扔过去,噗通的声音偶尔会惊起周围刚浮上来的鱼。于是它们急促得摆尾,但从岸边过去只有摇晃的涟漪在描述水下的遭遇。
“桐吾。”
有人在背后叫自己,转身看去发现是卡铃,他知道卡铃会来,但不知道已经来了。
桐吾脸上露出些惊喜的神情,宿醉的感觉消退不少,人开始逐渐恢复清明。
“卡铃,你们来了!我等你们等得好苦,待会儿和其他阿克还有事要商量,到时你必须帮帮我。”
卡铃双手怀抱胸前,也捡起一块石子,她的身体微微向后仰去,然后小跑几步,小石块如同被北边来的强风吹去一样,飘啊飘啊,飘到了遥远处。
好久以后视线里的那颗石头才“噗通”一声落到水面,虽然声音每次都是自己补的,因为太远根本听不到。
桐吾看她不说话,知道她是有点不开心。
“去打矿场的事情决定得比较仓促,我怕准备不及连累你们受伤所以没带你们,也没和你们说,说了你肯定要去。”
“那你叫我来是为帮你在跟其他阿克商量事的时候争嘴的?”卡铃信桐吾说的。
桐吾摇头,但陆笙也在这回事不知怎么的,他很想隐瞒下来。
曾经在走镖路上,他听过陆笙讲过个故事,说是有一个拥有千山万川的君王,他喜欢一个美人,于是打造了金做的屋子将她藏起来。
自己现在是大阿克了,虽然没有千山也没有万川,但是他也可以为陆笙做一个屋子,全黑寨最美丽的屋子。
卡铃看他眼神闪烁知道他有事瞒着自己,这样的隐瞒她觉得像猜忌与背叛的前兆,于是转身准备离开。
桐吾立刻叫住她:“卡铃,叫你来是因为矿场这件事办好了,办得很成功,是想请你也一起庆祝!至于争嘴,是因为……陆笙。”
“陆笙?!”卡铃心情忽然恶化,她觉得有点听不下去,难道是桐吾不叫自己反倒带着陆笙么?
不,不会的。卡铃深呼吸将这种恶念逼退,她可以控制自己。
桐吾知道这事有点说不清了,但有陆笙也不是最关键的,完整地说完卡铃一定能明白。
“其实不只是陆笙,还有那个县令也在,县令中了蛇毒性命差点丢在矿场里,还好有人给他服药,不然就已经死透。这县令差点死这件事让……”
桐吾完完整整地将整件事说一遍,说到最后讲到所谓商量的事,这件事是杀掉三个人还是放他们回去。
卡铃听完眉头比刚才还要紧。
桐吾昨日就因为这件事把自己喝断片了,不管如何陆笙他肯定会保下来,那个县令和侍卫就不一定了。
但杀了他们两个,陆笙会留下吗?
她会像自己恨隹氏一样自己吗?
桐吾不敢确定,他一直猜不出陆笙求的是什么,有时候她好像什么都不要,有时候你动她一根头发都要跟你拼命。
可没办法,他还是爱陆笙,见识过她扬眉时的狡黠与低落时的喟叹时桐吾就知道,他爱上了陆笙。
有人说男人的天性是驯服不可驯服,那么陆笙就激发了自己的天性,因为无法驯服所以格外着迷。桐吾想起那天在青崖绝壁时她的表情,明明很脆弱,眼皮低低地垂下,眉毛顺从地勾勒她的眼眶。那时候你如何能不怜爱她?
可这样的她竟然不需要怜爱,眼睛明亮地要看天地的一切。桐吾的直觉告诉他陆笙是可怜的,只是目光无法看透,手也没有办法伸过去。
她是如此抗拒。
就像,就像你无法留下的一缕风。
“这件事确实难,那么大阿克你心里的答案是什么?”卡铃忽然正色,她直视桐吾的眼睛问他。
桐吾摇头说自己还没有答案。
“您已经是大阿克了,您不能没有答案。”卡铃下了什么决心似得要逼迫他去做一个决定。
“卡铃,我们是从小的朋友,我只是告诉你我的真心话。”
“可你更是大阿克,没有时间留给你这样思考。今天如此,以后如此,你成为大阿克以后的五年十年更是如此。桐吾,你才当上大阿克就失了雄心产生退意了吗?那你为什么要当大阿克?”
卡铃的话十分不留情面,但是桐吾挑不出毛病。
“真的没有办法了么?”桐吾面上有些哀色。
“桐吾,不要让黑寨的大家对你失望。”卡铃虽然这样说,但眼神中难以掩饰自己神色。
她对桐吾是失望的,从陆笙来的那天就失望,不是因为他失去了部分信念,而是有了对比,就像向远眺望,那最高大的树总是最明显,陆笙就是那最高大的树木。
卡铃现在明白,不是时间没有在陆笙的灵魂里留下印记,而是她的顽强地能够对抗许多事情,因为她不肯退让所以没有变化。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毕竟她的人生也并不顺利。
可是她是黑寨土人,所以陆笙不能留下。
陆笙虽然没有想过要敌对,但立场不同而且她不属于这里。虽然万人迷也是万人敌(这里我自己造的,指她的坚守不同所以必然和这个时代敌对),
如果时间拉长,没有人会是她永远的盟友。
第77章 第 7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