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营和流星雨是吴虞学生时代一个小小的插曲。她和林渡荆高中入学的第一个学期经历了许多起起伏伏，第二个学期相对平顺许多。林家破产后经历了一段至暗时期后苦尽甘来，林方劲和严蓉开始忙于新的事业，何明仪的身体恢复健康，结束庙里的静修回归爱晚。

似乎一切都在好转，但是吴虞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的地方。

高二要文理分科，徐庄在期末前的课余时间到学生们单独谈话，他捧着洗不清茶渍的玻璃茶杯，抬眼盯着模样乖巧的吴虞，对她有点拿不定主意。

“你的历史思政分数要比你的生化分数要稳定很多，还不是一点。有时候你发挥得好，理科会高于文科，但成绩排名也被这两科左右。时间是很快的，每个月都在备考谁都紧张。你应该想冲刺实验班对吧？你要是选理科那可能很勉强，选文科倒是有更大的几率，好好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吴虞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正好能望见张贴在楼道墙上的优秀学生和进步学生的表彰框。传统普通的白底相片，林渡荆在优秀学生那一栏，她在进步学生的那一栏。

这个学期吴虞的成绩突飞猛进，林渡荆功不可没，他简直像个机器一样，忽然从某天开始心无旁骛地专注于学习，冷静充满自制力，甚至连对她的要求也愈来愈高，如果她考得不够好，他的表情就会特别严肃，然后质问她：“你们班的教学水平这么差吗？”

吴虞受他激励影响，不得不更埋头于苦海学习，一不小心眼睛度数加深到需要配眼镜才能看清黑板的程度。

林渡荆陪吴虞去了一家周呈介绍的眼镜店，没想到验光师是雨菲儿，她穿着白色大褂，长发随意盘起落下不少碎发，看到两个熟悉的人打扮出现，热情到殷勤。

吴虞验光时，好奇问她：“你不是学舞蹈的吗？”

雨菲儿解释：“家里都是干这行的，我就是兼职来赚点零花钱。”

雨菲儿一边操作验光仪器，一边和吴虞聊天：“你怎么没让父母陪着你来？”

“他们比较忙。”吴虞笼统地回答，不想解释复杂的家庭情况。

雨菲儿的视线转向林渡荆，男生要是眼睛生的好看总是招异性喜欢，她也不例外被那双冷冽锋锐的浅瞳吸引，尤其他对别人越漠视的时候，看向吴虞的目光就越显得深邃专注。

吴虞站在橱柜旁纠结地挑选眼镜，回头询问林渡荆的建议。

林渡荆视线聚向低着头折叠眼镜的吴虞，给她换了一副茶棕色的镜框。

雨菲儿突然提议邀请他们吃晚餐：“晚上我让周呈请你们吃东屋日料，或者你想吃什么都行。”

吴虞想到自己家里还有一套卷子没做完，出言婉拒，没想到林渡荆直接接话问她怎么还有一套卷子没写完。

“思政的卷子。”吴虞不小心说漏嘴。

“你想考虑选文科？不是应该专心冲刺理科的实验班吗？”

“……万一考不上。”

“没有万一，你考上实验班才能保证顺利考F大。”

“考上F大”是林渡荆的执念，像个无法撼动的诅咒一样压得吴虞时时喘不上气。

“你对她好凶啊。”雨菲儿笑着脸替吴虞解围，搭上少女纤薄的肩膀，对她说：“周呈好久没见过你了，稍微花点时间在外面吃个饭不会影响你的学习，适当放松也很重要。”

烧烤店的热气烘人，周呈夹了一片滴着热油的五花肉放凉，看到吴虞那副黑框眼镜略略心疼有感而发：“吴虞的成绩肯定能考上重点，以后出来考个公务员或者老师又稳定又风光，没必要非要那么大压力考F大。”

林渡荆把一整盘鲜切牛肉和洋葱条放进烤盘，热油和冷肉滋啦冒烟：“你说的稳定风光是她最差的选择，不是最好的选择。”

周呈讪讪喝酒，起初听完没懂，后来仔细琢磨才猛然发觉自己多管闲事。

雨菲儿透过那阵白蒙蒙的油烟，右手把筷子攥得更紧，即使知道对面那两个聪明漂亮的脑袋没有鄙视过她这种普通人，但那句话无端地然她觉得有些冒犯，嫉妒像油锅一样在滋啦叫嚣越演越烈。她有些阴暗的想到这种平衡的友谊关系如果将来被打破会有多惨烈。

吴虞低着头用生菜包肉，时不时弯曲手指提一下眼镜框。这个小小的动作，她花费了很多时间去习惯。

林渡荆留意到她的动作，看出她戴眼镜的不适感：“忍耐到高考结束吧。”

吴虞听出他话里的提点，无声点了点头。

聚餐结束，吴虞和林渡荆为了消食走路回家，两个人聊了一路侦探小说，没想到上楼时遇到最近一直在外应酬的严蓉。林渡荆那刻笑容冷下去，吴虞打完招呼回到自己的家。

隔日的早晨，吴虞推开家门时撞见同样预备出门的严蓉，她不知道这是偶遇还是提前预设的巧遇。

严蓉原本就高挑，踩着十五厘米的红底高跟几乎可以说是以俯视的姿态在看吴虞，她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用一种关切的笑容说：“吴虞，你太依赖林渡荆了。阿姨希望你们能保持更正常的社交距离。”

吴虞几乎是霎那间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荒谬，她想用更绝对的语气明屈，但话到嘴边，态度先软了下来在：“阿姨你可能误会了，我和他没有那种感情。”

“我知道。但你太依赖林渡荆，就会成为他的负担。像在学习上，你不能无时无刻都依赖他的帮助，如果他的精力更专注，也许他能考上比F大更好的大学，他的潜能比我们想象得要更多。我相信你这么聪明一定能理解我的意思。”

严蓉的手放开吴虞，看到吴虞已经逐渐产生怀疑的忧闷后转身下楼。

依赖？负担？吴虞从来没想过这些词会产生在她和林渡荆之间。她僵在原地望着严蓉的背影，直到对方高跟鞋的声音彻底消失。

“不，怎么可能……”吴虞喃喃自语，陷入难以自证的怪圈。

*

高一的期末考试那天，吴虞坐在考场时一切都很顺利，她甚至看懂了数学试卷最后的大题，林渡荆太擅长应试，他不仅能押对题目，还能提前教会她复杂的解题方式。但吴虞鬼使神差地，在草稿纸写满以后，没有把答案复刻到答题纸上。

“就差五个名次，两分的间距。”

徐庄为吴虞惆怅，后悔没有劝阻吴虞选文科，明明他也知道她选文科上实验班的几率更大。

“没关系，说不定下个学期您还能当我的老师。”吴虞坦然地接受了结果。

“你是个努力的学生，再坚持坚持争取高三的分班，F大还是有希望冲刺的。”徐庄还以为是学生太懂事，叹了几声气把她放回教室。

吴虞唯一担心的是林渡荆会更在意这个结果，就好像他这半年陪她学习的努力都浪费了。但是林渡荆那晚如常的出现在501，手里还拎着便利店买来的零食，没有任何责怪的意味。

他越是表现的平静，吴虞越是心虚地想要道歉。

“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

“我还是差了点没考上实验班。”

“我不会让你一直差那点。”

吴虞掩藏在心底的情绪忽然被煽动起来，她扶住快要滑落的茶棕色镜框，她从前无法理解林渡荆对她成绩的执着，以为他对她只是出于友谊的帮扶。可是现在，她隐隐地察觉出某种不一样的地方。他可怕的，强大的镇定和信心，简直不像一个处在人生的低潮的年轻人。

林渡荆闲散地靠在沙发上，把光碟交给吴虞放电影，她家里有一套高品质的放映设备，原来是长辈买来给吴虞放音乐学习的，他们也会偷偷背着大人看电影。

电影放映的前奏响起，林渡荆抱着沙发靠枕，他从背后看吴虞披散下来的柔顺黑发，好像比去年长了不少，他摸了一下细腻微凉的发尾，突然开口：“你有没有兴趣去医院做志愿者？”

吴虞这才发现装零食的塑料袋里还有一张志愿者申请表。她拿起来认真研究完后看向林渡荆，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参加这个活动。

“这种类型的社会实践对于你校内争章评优，未来升学择校都有很多的好处。”林渡荆说得非常轻松，没把这个活动当做什么难事。

“可是…整个暑假都要待在医院吗？”吴虞并不是很喜欢医院的消毒水气味，这和她想象的假期生活不太一样。

“每天八点到下午四点半，午休两个小时，每周休息两天，这种活动不算太累也不会影响你练琴的时间，而且很有意义和成就感不是吗？”林渡荆弯腰从茶几柜里找到一支笔递向吴虞，示意她签字。

吴虞还呆呆地盯着林渡荆，他英挺的眉骨成熟锋利，浓稠的长睫下眼眸微烁，蓦然让人跟着心惊一下，她怕他挂脸，接住笔在那份申请书的最后一栏签下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