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虞整夜都没有睡好，梦里很浅，都是和林渡荆有关的回忆。

吴虞在家里练琴，一直很严肃听她练琴的妈妈突然用手掩唇惊呼。她转过头，看到鼻孔流血，手臂淤青的林渡荆站在她家门口，他打完架怕被奶奶骂不敢回家。吴虞那天托他缘故，只练习了一半的时间就被允许下钢琴凳。吴虞妈妈帮林渡荆擦药，替他回家给奶奶提前说情。吴虞就坐在沙发上陪林渡荆喝橙汁看电视。

那天傍晚，楼道里的油烟味还没散去。一个小男孩父母怒冲冲地跑到林渡荆门口兴师问罪，手里拿着满是血迹裹着半颗牙的餐巾纸，直接大骂林渡荆是个没有父母管教的野孩子，后来常常有人故意带头排挤林渡荆，嘲讽他是留守儿童，父母不要他。

何明仪有些艺术家的傲气，不爱跟人吵架，也不让林渡荆跟人吵架。很长一段时间，林渡荆只跟吴虞玩，期间练过钢琴，学了软笔和游泳。

吴虞对林渡荆的父母印象很淡，因为他有父母和没有父母一样，那对永远忙着工作赚钱的父母没有参加过一次家长会，也没有买过任何应时流行的卡通玩具。

吴虞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场临时的聚餐。林渡荆那段时间刚能完整地弹奏完基础最简单的《小小星》，拿奶奶奖励的零钱买了一幅1000片的拼图，和吴虞两个人在客厅里撕开碎片包装，花了老半天的劲凑了小半张图出来，两个人奋力赶工合作的时候，家里的门被人推开。

吴虞的妈妈不穿高跟鞋，所以她看到眼角突然出现的亮皮漆面的黑色红底高跟鞋时，诧异地抬头看向完全陌生的女人。

“你是谁。”吴虞傻乎乎地问向陌生人。

“我是林渡荆的妈妈。”

吴虞转头看向还在低头认真找拼图的林渡荆没有回答，又抬头重新看向女人。她的认知里很少有像严蓉这样的女人，长发高高挽在脑后一丝不落，细长的眉眼笑起来时深邃难以捉摸，她弯下腰和林渡荆说话，温柔中带着一种具有命令性的强迫感。

“小林，妈妈带你去餐厅吃饭好不好。”

“西餐厅里有很多甜点，巧克力，慕斯还有冰淇淋。”

林渡荆在严蓉的连声问候里，烦躁地找不到下一片连接的碎片，抬头对严蓉说“吴虞去的话，我就去。”

吴虞不懂得拒绝大人的要求，她坐在轿车默默听严蓉不断叮嘱林渡荆的话，所以她抵达西餐厅后，一切举止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严蓉为客户的儿子包场举办生日主题派对，还要带着自己孩子来帮忙捧场，林渡荆不肯上台表演，严蓉僵着笑脸让吴虞弹了一首生日快乐。

吴虞坐在沙发里吃各种精致的法式小甜点，谢谢服务员送她的粉色氢气球，她玩得很开心，和一直臭脸的林渡荆像是两个极端。

“你可不可以开心一点。”

“她从来没给我过过生日，却要我参加她为别的小孩准备的生日派对，我为什么要开心。”

吴虞那时候还小，因为林渡荆不会哭，所以她听不懂那些话里的委屈，还把手里的慕斯蛋糕塞给他，不以为然地回答他“可是每年我都有在陪你过啊，那首生日快乐也给你弹过的。”

林渡荆长眼斜了她一眼，还是很郁闷她背叛自己在和别人开心过生日，还轻易地答应为别人弹奏生日快乐。

廉价的生日快乐祝歌，他以后都不想再听了。

严蓉醉酒有些失态，送林渡荆回家的车程上一直说着话。

“渡荆，方诚义的父母有十几家公司，你应该好好表现和他做好朋友的。妈妈那么拼命的工作，就是为了你的将来有更广阔的世界和更好的社交圈。”

“渡荆，你现在能考第一，以后也要考第一，不然别人就会嘲笑你混不好，白费聪明。你是妈妈的孩子，我知道你很要强……”

窗外的夜色被霓虹灼晕。林渡荆没回头多看一眼严蓉。

吴虞的回忆戛然而止，她睁眼从梦里醒来，精神脱力，疲惫地舒了口气，她以前太过钝感，完全没有在意到林渡荆家里的复杂和矛盾。

阳台的窗户没有关紧，夜里寒气漫入整个房屋。

吴虞换完鞋出门时，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对面的门跟着打开。

“早。”林渡荆先一步下楼梯。

吴虞菀然，紧跟在他身后“你别空腹喝牛奶，我们去吃点什么好吗。”

林渡荆停步，转身昂起头问她“你想吃什么？”

一个台阶之差，偏偏足够他们鼻息轻轻擦过。林渡荆抬起手摸了摸鼻尖，看吴虞身体急速后仰，单手紧紧握住扶手后，错开自己的视线回答他“蔡家小馄饨吧。”

居民街道早起是人流最闹的时候，老人喜欢赶早挑菜，路边的车流秩序混乱，绕车让人，耐心磨成乌龟爬。

吴虞和林渡荆两个人都没有睡好，早起后离去学校的时间依旧充裕。林渡荆点了两份大碗小馄饨，老板再三跟他确认女孩也要大份的？

“她现在长身体，吃得下。”

吴虞手里还拿着附近买的豆沙包，撕了一半给林渡荆，打算留出充足的肚子给小馄饨。

林渡荆接过吴虞那半个包子，一口气塞进嘴里。他昨天晚上凶了吴虞，心里对她有点愧疚，用眼神直白地拒绝了她准备递过来的早餐费。

“你昨天突然跑走去追人，回来怎么还和奶奶吵架。”

“今天还有入学测试，你现在还是多想想你的英语单词吧。”林渡荆转过话题，矢口不提昨日的事情。

吴虞心不在焉的，倒醋没仔细留心酸了整完汤底。

“这幅样子怎么考试，以为入学考不重要吗？你在班级里的初印象全看这次的排名，要是吊车尾，可没人愿意跟你玩。”林渡荆说完话直接侧过身，抓了一个新的汤碗给吴虞。

吴虞用勺子把醋汤里的小馄饨挖到汤碗里，被训得无话可说，埋头吃饭。

教学楼分配成随机考场。高中的考试氛围和初中的时候完全不同，没有人敢松懈打瞌睡，没有人会偷偷传递小纸条，每个考入市重点的人，都吊着一口要考上重点的气。

吴虞拿到卷子先整体看了一遍考试内容，下笔专注，没有太多的压力，遇到真做不出来的大题，适当做出基础分值后不会过度消耗时间，她对自己的成绩有不太满意的自知之明。

放学前有段空余的自习时间。吴虞还没有回到班里，就听到有人迫不及待地在走廊找人对答案评估分数。

“吴虞，我暑假光顾着玩根本没有好好学，这次考试肯定要死了。”朱霏娴两眼空洞，拿着方形卷笔刀削铅笔。

“这就是场入学考，以后还要其他考试可以突破的。”吴虞安慰她。

“数学选择题第七题你选b还是c，我选了个最没用的d。”

“C吧。”吴虞回答，默然间配合朱霏娴对了无数的答案，甚至大致估算出自己的英语和数学成绩。

“我感觉你挺自信的，这种时候还能出神想其他的事情。”

吴虞手掌撑着下巴，突然听到朱霏娴的话才愣愣的回过神，可能考完试神思松懈，她想起林渡荆的家事，又想到他会不会受影响成绩下降。

周二这晚，吴虞值班打扫卫生，她拎着两个垃圾袋经过3班不见人，下楼溜了一圈篮球场也没见到人。她和林渡荆倒也没约着要一起上下学，只是她莫名的心慌，恐惧未知的发生。

吴虞回到爱晚不是先回自己家，而是到林渡荆家里吃饭。何明仪向往常准备营养均衡的两菜一汤，如旧热情地招呼吴虞坐下吃饭。

“下周你们就要开始晚自习要留校在食堂吃饭，奶奶特意给煮了黄鱼汤。”

吴虞刚盛了一碗鱼汤，听到林渡荆开门换鞋的动静，心里默默松了口气，原本想问何明仪的问题也收回肚里，没有什么比他们三个能安然同桌吃饭更能稳定心绪的事情。

林渡荆脱了校服外套，立领的校服纽扣没系纽扣随意敞开。他拉开椅子坐在奶奶旁边正常吃饭。

吴虞察觉出饭桌上过于安静的气氛，往常何明仪给他们两个人不停地夹菜，林渡荆肯定会说些话表达情绪，有时候是不满奶奶夹不爱吃的萝卜丝和菠菜给他，有时候是夸赞奶奶的某道菜做得好吃。但他今装得很沉静，像是有意回避吴虞这个外人。

“奶奶，今天的鱼吃起来特别新鲜。”吴虞打破僵局。

“我昨天特意打电话让菜场的黄老板进货后给我留的，还是吴虞会吃。”何明仪的用心没白费，笑起来时皱纹在眼角蔓开。

吴虞有意地帮林渡荆解决了餐盘里大部分的胡萝卜丝，在她准备问他今晚能不能跟他一起同桌写作业的时候，501的按门铃毫无预兆的响起。

何明仪正在厨房洗碗，林渡荆起身向门外问了句是谁。

无人回应，门铃第二次响起。

林渡荆站在门前，有些烦躁地打开门，那阵初秋的阴冷过堂风随之穿进屋内，激起人心的慌闷。

吴虞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那对永远忙于工作，忠于事业的夫妻，严蓉和林方劲竟然同时出现在家门口，生疏而仓促的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

吴虞：感觉大事发生。

小林：你别管，好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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