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鸦很少笑得这么放肆，差点一个趔趄撞到身后的树上。

“——哈哈哈哈那画面有点感人啊哈哈哈——”

他艰难地收敛一点，手指抖抖地敲着键盘：

“你的衣服呢？“

“白衣服被祸害成什么样了？”

聊天室里，ZY线轱辘容忍了这记补刀。

他发来一张照片，上面一件白衬衣，领口的地方几道黑色抹过，有点像武侠电影里刀剑挥舞的凌空残影。

双鸦咬着唇。回应说：

“水墨风还挺酷的，虽然看得出来是弄脏了噗”

他望着照片上做工精美的衬衣，覆盖着精悍躯体，但因为自拍的角度，前胸处微微有些内合。双鸦不禁感到一阵怜惜：

“你怎么回去的，穿外套挡住吗？”

“脸上也戴口罩？”

“没带外套来。就这样穿着了”

ZY线轱辘回答：

“口罩别人给了一个，不过是女老师给的，粉红色”

“后来脸上的墨水洗掉了，但也擦红了”

“还是要戴口罩”

“衣服洗干净了”

一番话听上去好惨。虽然双鸦知道，即便是衣服脏了、脸上还有粉红色口罩，李紫玉大概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优雅自如，让旁人感觉不到异样吧。

他的泛红的脸，或许也像战损过后英气的勇士吧。

双鸦垂下眼睫。

“好吧，了解你的状况了”

“我的保送考试结束，最近你有什么安排吗，

“还是一直都忙？”

ZY线轱辘说：

“明天可以电话聊天，随时”

双鸦一笑。

顿了顿，回答：

“嗯”

他收起手机，闭上眼睛在心里回想那句话：

“随时”。

李紫玉带给他的安稳感觉，从许久前开始，陪伴他一直到考试的末尾。

》》》

（以下内容为英文书写：

“【邮件主题：

“【叶小泉最近的学习生活情况】”

“【邮件正文：

“【尊敬的Maxim辅导员，您好。

“【我是高二年级学生叶小泉的哥哥，叶双鸦。感谢您一直以来对小泉的培养和关怀，从刚刚转学不适应，到现在独立完成三门课的结课论文，小泉取得了很大进步与成长，这与您的悉心教导密不可分。

“【近期生活中小泉遇到了一些困难，但她向出于害怕和自责，似乎不愿意像老师表露。我恳请在这封邮件中与您交流，有些情况可能需要您介入解决。

“【根据小泉的描述，她与同班一位女生，Clara Yu Na Lian，关系存在矛盾，对课业造成了影响。10月30日，Clara Yu借用了小泉的笔记本电脑，暗中删除了小泉撰写的‘英国文学’课程论文。——】”

写到这里，双鸦一停，少许吸了一口气。

——这么严肃的内容，还要用英文写出来，一时有点不适应呢——

他咬住嘴唇，继续敲着键盘：

“【除此之外，10月10日，Clara Yu在数学月考中举报小泉有舞弊行为，导致她成绩作废，被判零分。但根据小泉反映，她并没有主动作弊，系另一位同学，Marco Lim Ji Hen，单方面抄袭小泉的试卷。——】”

——

可是到这里，双鸦写不下去了。

他已是心口怦怦跳动，脑袋里，不觉回想起和叶小泉之前的谈话。

正是保送考试后的那天晚上。双鸦与小泉通电话，询问起作弊事件的细节：

“可是，如果Marco是单方面抄袭，为什么老师还会判定你也作弊呢？”

他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过重，放轻声音，笑着向妹妹问：

“我的意思是，你在考场上，是不是不方便和老师解释？比如怕他们，或者太紧张，不知道怎么应对？”

叶小泉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后，她小声地回答了一句：

“我想，就算解释，也是没有用的。

“在被举报之前，我……就已经看到Marco在抄我卷子了。

此言一出，双方都是一阵安静。

双鸦喉间一哽。

“你是说，你知道他在抄，但没有阻止和或告诉老师，直到被Clara……——”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所以，你知道监考老师其实没有误判……”

“我没有事先同意Marco抄答案，哥哥。也没有其他作弊的想法。”叶小泉打断他。声音很低，却无比清晰和恳切：

“我只是，在察觉他抄袭的时候，选择了默许和假装不知道。

“所以当老师判定我违纪，我明白自己的确不是无辜的。

“对不起，先前没有告诉你全部的事实，哥哥。”

双鸦低下头。

叶小泉对他，从小到大似乎还从未隐瞒过什么事。

“有什么不好说出来的吗？”他轻声问。

“嗯，有点不好解释。因为……

“因为我确实觉得，我欠了Marco的，想用这种不正确的方式，补偿他。”

叶小泉吸了口气，向双鸦说道：

“Marco帮助过我。

“……我还是告诉你吧，哥哥。我只说一遍。这些破事，我再也不想记起来了。”

——

——

回溯到这里，双鸦沉眉，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

他继续写邮件：

“【——是Marco Lim Ji Hen 单方面抄袭小泉的试卷。

“【在考场上，小泉察觉Marco Lim有偷看试卷的行为，但没有制止或举报。原因是，不久前学校组织的舞会中，Marco因为小泉的缘故，受了轻伤。她对此非常愧疚和自责，一时失去理智做了错误的选择。

“【以下是小泉向我讲述的细节：】”

双鸦写着，想起小泉近来常常提起各种“文艺活动”、“参加排练”。其中最令人期待的就是舞会，但为了控制人数，且避免大家影响学习，舞会采取“领票制度”，只有成绩达标或取得进步的人，才有机会申请入场券。

小泉原本是有资格的，但她没有领到门票。

双鸦写道：

“【高二学生的门票由学生会助理Clara Yu发放。她与小泉关系紧张，借用职务之便，克扣了她的门票。

“【小泉把此事告诉了同学Marco Lim。对方与Clara Yu同样存在嫌隙，于是和对方及其男友当面对峙，希望要回入场券。交涉过程中，Marco Lim情绪冲动抢走了入场券，抢夺过程中撞上楼梯拐角，导致手臂出现大片擦伤。

“【Clara Yu对此十分愤怒，于是采用举报作弊、删除论文的方式进行报复。

“【小泉也同Marco Lim商量过，要不要把这一系列冲突告诉老师。但她认为自己也有错，例如不该煽动Marco Lim的情绪，一直无法鼓起勇气向老师报告，似乎仍然想要隐瞒此事。出此原因，我恳请代替她说明情况，相信通过老师的介入，事情能得到更公正、妥善的处理。

“【感谢您的阅读。如有任何疑问，请随时联系。期待您对上述事件的调查和处理结果，劳您费心了。

“【再次致谢。

“【Sincerely,

“【叶双鸦。】”

邮件末尾，他上传了小泉的成绩单和舞会门票申请单，以证明成绩达标，符合入场券申请要求。

到这里终于写完了。

——所以，小泉之前说要把论文被删的事告诉老师，只是安慰我而已吗……——

双鸦感觉胸口都有些发闷，真像又考了一场试那般累人。他也无法确定，发送这封邮件是不是明智之举。而同样让他心悸的是，小泉经历的波折，换做他自己，也许并不会做得更好。

比如，看到Marco Lim抄袭试卷，双鸦会不会，也无法举报他呢。

那是帮助过他的人。为他受伤的人。甚至双鸦会觉得，就是因为受伤，Marco才耽误了复习、考场上发挥不好。

还有。关于Clara Yu。小泉既与她不睦，又为什么还要把电脑借给她？也许对方假意道歉，或者花言巧语诓骗了小泉；但双鸦知道，他自己同样会这么做，同样会心软下来，期待能修复两人的关系。

——我这种思想，好像也有些危险啊……——

双鸦捂住了脸。

他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邮件上。

——现在该做的，是保证邮件措辞得体，不要给让老师误解……——

他仔细地检查了两遍，包括有没有歧义、语气是否偏颇，以及邮件礼仪是不是恰当。

双鸦喘了口气，咬紧嘴唇点击了发送。

出乎他意料的是，大概十分钟过后，双鸦出门接水的功夫，他的邮箱就收到了一封回信。

“【尊敬的叶双鸦：】”

信中用简洁的语言写道：

“【非常感谢您的邮件。您提到的内容对我们非常重要。学生遇到的任何困难，我们都予以高度重视，竭力解决。谨很抱歉在小泉的学习过程中发生这样的状况，此事我们会尽快调查，向小泉和您告知处理结果。

“【小泉是一个勤奋上进的孩子，平日里活泼友善，很难想象她在开朗的外表下承担着这样的学习生活压力。作为年级辅导员，我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抱歉，在后续工作中尽力弥补和改善。感谢您的信任与支持。

“【学校秉持着‘公正、严肃’的管理态度，注重培养学生的学习品德、人际交往。上述事件，我们会在查明细节的基础上，严格按照学校规定处理。

“【您的邮件附件已查收。任何情况，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Sincerely，

“【L. Maxim 新加坡维奥林纳国立高中二年级辅导员】”

看上去，有点像立案调查的通知书一样。

双鸦呆在原地，只觉整个人恍恍然的，也不知脑袋里在想什么。他应该感觉到高兴，老师态度很认真，问题可以被解决了。但一想到叶小泉被判作弊，双鸦的心情依旧有些阴沉。

正如老师说的那样，每天嘻嘻哈哈的小泉，原来过得这样不轻松吗。

再想下去，双鸦自己都要变得沉重了。

他摇了摇头，像要给自己解压似的，拿起手机点开社交软件。

现在是考试过后的一天，到了和李紫玉约电话的时间了。双鸦打开他的账号，询问道：“现在电话可以？”

可直到此刻，他发现ZY线轱辘的状态仍然显示“忙碌”。不过对方很快回答：

“可以”

几分钟后通话提醒就响了起来。

双鸦有些紧张，接起电话，轻声说：

“嗯……你现在真的有空吗？”

听筒里没有回应。

倒是有簌簌的杂音，仿佛背景中很多人吵闹，或蹿来蹿去地快速奔跑着。

“什……什么？你说话了吗？”双鸦一愣，还以为是信号不好没连接上。他等了片刻，正要挂断通话重新拨打，突然间，听筒中传来出一阵凄厉的嚎叫声。

“啊啊啊啊啊！！——”

双鸦瞳孔皱缩。

向着手机喊道：

“怎么了！是你吗！

“你没事吧？！

“李紫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