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睡过了头，这天只剩下了一半，后天的时候就要保送考试了。

双鸦没有要复习的打算。这几天，他摄入的外语含量实在有些高。简直像吃了太多的糖或者脂肪，让血液都变得浓稠起来。“不能再学，要缓一缓，不然物极必反，我在考场上，可能连外语字母都要不认识了……”

于是，在考试倒数第二天，多数人都要临时抱佛脚的日子，双鸦却反而无所事事地清闲下来。

他走在校园，看小径两旁、在秋天里变为深红或者橙黄的叶子。理应是十分绚烂的，可今天早晨一场潇潇的冷雨落下来，树叶淋水后闭贴在一起，像是被沾湿的鸟儿瑟缩成小小一团。

颜色也冷凝而不明艳了。

双鸦走到哪，只觉四下里空荡荡，人影只有偶尔两三个。

因为多数人都在上课吧，剩下的那些，因为雨水的缘故又都贪恋室内的温暖，不欲多出门。

而偏偏这时候，双鸦身旁的人也都像是忙碌地失去了音信。叶小泉在排练新加坡高中的文艺汇演。发消息也不回复。另外几个校内的朋友，趁这几天没课一起结伴出去旅行。社交软件的签名全都清一色改成：

在寒窗苦读/狂找工作的朋友们，不要点开我吃喝玩乐、活色生香的朋友圈[doge]。

甚至连双鸦的宿舍，也只有他一个人在。——哦，倒也不奇怪，因为宿舍有一个超级学霸简凝，上午背了一书包课本赶去图书馆占位置。另一个，职场新晋凌虎生，已经出差几天帮老板跑项目了。

双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在宿舍公放音乐发呆。他以为，这一天要平淡孤独地过去，仿佛生命主线之外，无甚意义、但作为留白不得不存在的那些边缘。可就在这时候，双鸦忽然收到一条消息：

“你今天还好？

“和客户讨论了一天，没顾得上看手机”

是ZY线轱辘。他说：

“明天我抽时间去一趟林外

“可以见面

“如果你愿意的话”

双鸦紧紧盯着屏幕。

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他如此空虚的时候突然有人问候。

而且，是处于他心中最柔弱位置的人。那个一经触碰，就令他牵一发而动全身、让他战栗又平静的穴点。

双鸦一个激灵，拿起手机。

“你说呢”

他写：

“我没有选择吧

“要见”

双鸦手指有些颤抖。忽然笑起来，连眼睑都泛很淡很淡的粉红。像冰雪上的凝光。

李紫玉的回答很快发送来：

“在西语系的教学楼，大约十一点

“但是要安静一点

“我要去和校领导商量项目

双鸦看着他正经的语气，稍微收住笑容，却还是嘴角压不住地写道：

“好辛苦

“那你还来找我，为什么？”

李紫玉不说话了。聊天室就此止息，双鸦想：噗，被戳中了吗？叔叔的招架力，看来也没有多大嘛。

心里有坏坏的、魔高一尺的获胜感涌上来。

双鸦微笑着翻看聊天记录。突然，他看到几条未读过的消息，竟然是昨天收到的，或许是信号原因一时漏掉，这时追读到那里才刷新出来。

双鸦看见这信息，笑容一滞。

他瞪大眼睛，几乎有流萤般的光点从瞳仁飞溅出来。双鸦一下子咬紧嘴唇。咬出血色，忍受着突然间心脏狂跳，剧烈羞涩又混杂着喜悦的轻微不适。

他的那点获胜感，此时收到了巨大冲击。

双鸦看漏的消息，是李紫玉的几句回复。他先前发过去一条动态表情，没想到，对方竟就此做出了回应。

双鸦：……

双鸦：啊啊……

他居然还回复了！

脸好烫，胸口也好烫，连喉咙也好烫！

双鸦：猪油啊！！

《《《

说起来，李紫玉这两天也是安排得满满的。要向“塞林”咖啡馆沟通初步设计构想。还有几个执行项目的补充协议签订和后续运维。以及与林外合作的艺术展网页设计。公司生意兴隆，也让优秀的设计师有的忙了。

不过，李紫玉还有别的纷扰。

近日里接连收到的电话，来自所谓的那个“伯父”，言辞越发暴戾，威逼得也越来越紧了。或许不久后，平静的生活就要再次被打破，尽管李紫玉现在，也不过是竭尽全力，强撑出一点摇摇欲坠的平衡吧。

他在会议间隙，正要休息的时候，忽然拿起手机，看了眼社交软件的聊天。

那孩子，一整天没有说话了。

他想：

今天应该在参加项目选拔，不会遇到什么事，情绪又波动了吧。

李紫玉点开了输入框。可是这时候，双鸦竟也恰巧发来了信息。语调像是在哀嚎：选拔考核真狠，一上来，就让人写了好几篇论述文。

哦，不过，其实你的工作更累吧。

李紫玉一。回应：我有什么累的，工作的时候可以喝奶茶，画画。

他这样就放心了。双鸦能顺畅地交流和表露心绪。尽管在外人看来，他却是个一脸淡漠，并不渴望展现情绪的冰冷少年。

李紫玉说自己还要开会，让双鸦也早点去休息。正要关屏幕，蓦地，对方发来了一个图片表情。

似乎是很复杂的什么图像，加载半天，仍然是一个小圆点在不停转着圈圈。——是类似“拜拜”或者“嗯嗯”的动画？——李紫玉等了片刻，突然间，只见满眼一红，一个嘴唇有半张脸大的小人儿猝的甩头亲过来。丰满的红唇如烈焰玫瑰暴击，嘟起来把屏幕都震碎了（动画效果）。

“啊！”

李紫玉向后一仰，像被这火辣的亲吻撞飞到椅子背。

而且小人儿不只是亲，还抬起胳膊紧紧环抱起来。看那姿势，像是把被亲的人用力压在自己身前，扭过头，用侧脸来回蹭着他的胸口。

“呼……”

李紫玉眨眨眼睛，看着这个由面瘫少年发送来的炸裂信息。

他和双鸦的冷淡脸色不一样，李紫玉的面庞很容易侵上血色，只是因为心绪总是平静，所以很难看到面色的改变。这时他的面颊已抹上淡淡绯红，倒不是被这表情所撩拨，却是因为画面的力度而轻轻感到惊讶。

李紫玉歪过头，挑了挑眉。

他忽然拿起手机，引用动图表情回复道：

“真可爱，

“但画图什么的，是我的领域

“等你好好考完试，还有心情的话，就用西班牙语把这个动作描述出来，说给我”

李紫玉挑起嘴角，悠悠然地仰起头靠在椅子上：

“如果我觉得动听

“就回吻”

》》》

第二天早上，十点半的时候，双鸦按照约定去到了教学楼里。

其实约好的时间是十一点。但双鸦习惯了提前到场，而且，他要见的人，实在是空等半晌也值得。

双鸦手里拿着试题和笔记本，一同带去教学楼。今天是复习功课的最后一天。

明天，就要保送考试了。

纵使状态再差，也要象征性地看看书，找点感觉吧。

双鸦来到一间教室，推门进去等李紫玉到来。他脑袋里，咕咚咕咚，仍然是海水波动、被什么巨大物体所划过的声音。带着这种干扰，能复习到什么程度，双鸦也无力再去设想了。

然而他走近教室门，却听到隔壁房间有低低的、偶尔响起的说话声传来。

双鸦一愣。听着屋里传出的音色，轻轻上前去。

他敲了敲门。很快，门被打开，来人是“越橘公司”的张俊琪，先前到学校谈合作、在圆桌会议上也出场过。他此刻像是在办公，身后的桌上放着电脑和一摊文件。旁边的椅子上，坐着教务处胡主任，还有一位系里的西班牙语讲师。

正是参与艺术展项目的团队。

他们中间，李紫玉坐在桌前，手里描画着几张网页排版草图。

他抬起头，淡淡笑着看了双鸦一眼。他穿着白色长袖衬衫，看上去俊美而十分肃静，和先前明媚慵懒的气质不太一样了。

原来李紫玉早就到了教室里。比想要提前等候的双鸦更早。

胡主任见有人进来，轻微一顿：“哦，你要这里上课？——诶，这不是前天给座谈会翻译的同学吗，很厉害！”

他朗然地夸奖道，一旁的西语讲师也接过话，笑着说：

“对啊！是我们系的高材生，胡主任都记住了！

“双鸦，你应该没课吧，是要自习？我看了，这间教室今早空闲，我们也是在这里看项目。不怎么出声，没有影响吧。”

双鸦抿起唇，点了点头，找到空桌子坐下来。

胡主任少许问了他的情况。几年级，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得知双鸦要参加保研，他表现得很是高兴：“太好了，这样的人才能留在学校，西语系的老师要好好培养啊！”

教室里散发出一片淡薄的欢笑气氛。

但双鸦扬起嘴角，心中在意的，却始终是几个座位之外的李紫玉。

他当然不能向李紫玉多说什么。也明白，此时此刻，两人间涌动的情感，无法在其他人面前显露出来。

双鸦有很多话、很多心思挤压在心里，或许他并不知如何诉说，因为语言不足以表述，但仍然想通过某种方式传达给李紫玉。

但双鸦现在能做的，只是坐在他不远处，拿起书本，一言不发地复习笔记。

甚而不敢多看他一眼。因为眼神会出卖他的心神。

但就是这种静静的、空气里有微妙张力、并且有旁人在匆匆工作的气氛，让双鸦感受到一种宁静。

他忽然明白过来，这就是李紫玉让他过来的目的。

这就是，洞若观火的李紫玉，送给双鸦考前的又一次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