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也要认真对待”。

双鸦被顾老师的话轻微一震：

他近日来，的确不算复习得太深入。

成天着急忙慌地给人翻译。而且，心思也开始涣散，好像挂念着考试，却已轻悠悠飘移到了别处。

“嗯，所以没把握，就不参加项目、以考试为重是吗？”

双鸦喃喃地对顾老师说道。可他眼里忽然闪过一丝不甘。真的吗，真的要放弃项目吗？这样难得的机会，很多人挤破头也想要争取吧。

比如说，简凝。

以他聪颖而坚韧不屈的性格，再苦再累都一定会立刻报名的。

双鸦一惊。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多在意这个项目。

是啊。中外联合培养。双鸦不是很早就想出国深造了吗。

顾老师在电话说：

“对，根据你自己的状态来定。保送考试是个大工程。要保留够体力。”

“我……”

双鸦呼吸都停住了。哪能这么快做出抉择。他连大学的专业，严格来讲都不算自己决定的呢。

正当双鸦陷入茫然，他忽然瞥见，李紫玉的眼睛正默默看着他。

琥珀色的眼眸十分澄静。仿佛捕捉到双鸦的期待，又或者，看见他犹豫之中暗藏的兴奋与斗志。

李紫玉眼眸一闪，很沉稳地向双鸦点了点头。

双鸦惊讶地看着他。

瞬时间，他的表情镇静下来，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对顾老师说：

“我……还是很想去。帮我把名报上吧，谢谢顾老师。”

他知道这是顺遂心意的选项：

“状态我会调整好的，不用担心。”

“那就好！”

顾老师立时回答。听筒里传来“咔哒咔哒”敲击键盘的声音，仿佛她即刻在系统中录入了双鸦的名字：

“我想这个机会对你挺好的。其实，考试嘛，也别太担心。你实力在那里的。”

她像是也很高兴，笑盈盈地轻声哼哼起来：

“正常发挥根本没有问题。不过你这孩子，我知道容易犯紧张，怕在最后关头给你太大压力。——行嘞，加入名单了！我把这两天安排发给你：明天和外籍教授见面，刚好在你上完课之后，注意下课了早点占位子啊。”

“啊，明天上课？”

双鸦愣了愣：他都忘了第二天竟还有课，看来四年级排课不多，倒更容易让人倏忽了。他蓦地有些悚然：我是不是太放肆了，这种关键时候，理应有条不紊地坚持功课。例如今天的培养项目，突然降临，没做好准备的人根本猝不及防。

双鸦也慌了手脚。可他有李紫玉在身边。

而且，偏偏是这个要他静心学习、还因此和他打了一架的人。

更为奇特的是，李紫玉点头为他鼓舞，正是因为两人挨这么近，他才能听清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因为他们先前扭打在一起，也因为，李紫玉最终没有推开双鸦的亲吻。

顾老师最后提醒道：“待会儿有宣讲会，你记得参加啊。我去通知别的学生，先挂了哈。”

双鸦连忙道谢：“嗯，老师辛苦了。”

他压断电话。喉结一哽，感到气氛忽然变凉，叫人局促。

双鸦抬起头，有些不知怎么面对眼前的李紫玉。只觉距离变得很远，很幽深，无法捉摸。

是因为自己吻了他么。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在这一吻中萌生，或者就此湮灭。

他慢慢地看向李紫玉，看见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扫视几秒，像琥珀色阳光穿透进水流中。

他忽然一笑。对双鸦说：“你让我走出去啊。被你这样挤着，走不动。”

李紫玉理了理衣服领口，从静默的双鸦身边擦肩离开。

“听宣讲会，你用我的电脑吧。

“来不及做晚餐了，你不能饿着肚子听会。

“我去点外卖。”

…………

两人点了蔬菜意大利面和烤鸡腿，从公寓旁边的餐馆直接送到楼上来。刚吃完没几分钟，宣讲就开始了。双鸦在自己房间里，调好计算机摄像头，按要求打开了会议视频。

没想到议程远比预料中严肃。会议室有十余位外教，全都身穿西服系着领带。

会议开始，是一位长长胡须的长者首先发表讲话。他是拉丁美洲一所高校的校长，校名为“圣耶稣国立自治大学”，简称“UASJ（SJ是San Jesús的缩写，也就是圣耶稣。UA意思是自治大学）”，在西语界以学风严谨而闻名。（注）

此次为UASJ首度与林外合作，因此尤为重视，召集了学校里所有跨国别研究的教授。最近UASJ开展了一项“拉美-中亚文化交流研究”长期项目，想招募中方学生加入到研究团队。

这次会议，就是针对招收计划展开的。

招募对象是在读的研一学生，或下一学年即将读研的新生。接下来两天，外教将对候选人讲解研究范围，以及大致方向划分。在此基础上，学生将自主选定研究领域，并收集文献，逐步完成选题工作。

然而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像双鸦这样的学生，虽然打算明年入学，可还没拿到研究生入学资格呢。不管选题选什么，首先得考上研究生才行啊。

他不由叹一口气：拉美人，对于流程管理到底靠不靠谱啊。

早听说他们治学严苛，可一但涉及什么项目规划、人员安排，却经常糊里糊涂闹不清楚。

例如双鸦的系里有一位学姐，去古巴某著名学府攻读博士。她导师巨严格无比，一篇一百五十万词的论文，愣是因为有六万词的内容文献薄弱，拖了她整整两年延迟毕业。导师很好，有问必答，有缺少的材料极力帮着查找（虽然消息回复很慢。大概两三天回一条吧。）可就是这么个有治学精神的人，在学姐的毕业典礼上迟到了。六个小时没有音信。

原因是：嗯？没人通知我啊。

哦，通知过，但时间就是两天后啊。

哦，教务处把去年的消息复制粘贴发给我了。日期没改，所以导致了误差。

但最终也不知究竟是谁出了岔子。

双鸦回想到这些，摇了摇头，也只能打起精神继续听。

UASJ校长发言后，换林外校长和西语系主任致辞，由此可见项目的规格不低。培养资源也很充沛。第一年在国内上课，并每周与外教视频会议，交流和推动论文进展。第二年赴国外学习，两年即可毕业，论文通过后能获得国内外两所大学的文凭。并留在当地参加直博。

对有心读博的学生，的确是极有利的选择。

当然这样优越的机会，名额也很难争取。

最终入选只有两人。在读研究生一个名额，预备新生一个。

因此会有细致的筛选，从明天开始进行。

宣讲会大概就说了这些内容。

双鸦听得脑袋嗡嗡响。合上电脑，在桌上伏了好久才晕乎乎站起身来。

——简直像进入了一场高设定的通关策略游戏……

真滑稽，一个人的前途就在这稀奇古怪的游戏中被敲定——

双鸦摇摇头，用手揉了揉自己前额：

——也不差，听了噼里啪啦两小时外语，算是被迫练了一下听力吧……

他心里其实是慌的：照这个项目安排，后续两天别想复习考试了。

双鸦走出房门，恰好看见李紫玉从门外回来，像是方才出去过一阵。他向双鸦解释：“把外卖盒扔到楼下去。以及有一位客户和我说事，正好住在附近，我和他见面交接一点资料。”

李紫玉脱下外套挂在门厅。他手里拿着文件夹，果然装了厚厚一叠纸页。

双鸦愣了愣：“这么多？你需要都看一遍吗？”他见李紫玉走去厨房洗碗，连忙追上去：“我来吧。你休息一下。”然而刚跑几步，他蓦地有些头晕，视线竟飘飘然开始忽闪。“Oh no……”双鸦停下来倚在墙上，李紫玉转身扶过他，皱起眉碰了碰双鸦的胳膊：

“怎么回事，又开始发烧了吗？”

双鸦咬了咬嘴唇：“可能是吧……”但他知道，和发烧没关系，双鸦眼前荡起碧蓝色翻卷的水波，这是异世界开始躁动，又一次侵入他的感官了。

“怎么和小孩子一样，白天活蹦乱跳的，晚上该看书的时候就蔫儿了。”李紫玉忍不住一笑。

双鸦感到他的促狭，顶着满脑子汹涌的水浪想站起来：“哪有，我好得很，我还能做两套练习题的——”

李紫玉挑挑眉，微微眯起的眼睛却十分柔和：

“现在又想要做题了？

“我看你是太焦虑，急得感冒症状都复发了。

“别多想，累了就早点休息。可能是我逼得太紧，让你觉得太大压力了。”

双鸦微微一瞪：

“不，不，没有的——”

可李紫玉并未就此说下去。他帮双鸦冲好感冒药，把洗澡的热水也调好温度。之后，李紫玉又像先前那样，静默地收拾房间不理他了。双鸦也不知该说什么，挣扎在此起彼伏的海浪间，没一头栽倒就已经不错了。

直到冲完了澡，双鸦即将回房睡觉，忽然一咬牙，对李紫玉出声道：

“那个，嗯——……”

李紫玉正要走浴室，听见双鸦于是停下来。

他方才做了点工作，上衣的袖口推到手肘处，仿佛沉浸在事务中、有些难以接近的样子。

双鸦顿了顿，还是一字一句说道：

“我……明天要回学校上课了。你不用送我，这里坐地铁很方便。而且我可能很早就出门了。”

李紫玉看着他，点了点头：

“嗯。那就早点睡觉吧——”

“还有，我真的很感谢。”双鸦打断他：“在这里我休息得很好。以及——

“你真的不要紧吗？工作上的事。”

李紫玉一静。

他知道，双鸦是在说那通电话。还有那些炮火一样狂轰滥炸的信息。

“没事的。”他说道。

片刻后，仿佛是决定更坦诚一点，他垂下目光，轻轻补充道：

“是一位长辈。对我现在的工作有些看法。

“既然是亲人，怎么都能说开的。”

李紫玉抬起头，微微一笑。随后做出一个令人意外的举动，抬起手，很轻地碰了碰双鸦的脸颊：

“不用害怕。

“以及，你能过来，

“我也很开心。”

注：圣耶稣国立自治大学——是作者杜撰的大学。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主要想到了拉美的文化：这里曾是西班牙的殖民地，受西班牙影响，有非常浓厚的天主教传统，在生活、教育中都有明显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