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鸦想去咖啡馆找李紫玉。这几乎是一声告白了，但对方却回答：

不。

你过不来的。

ZY线轱辘在电话里说：

“咖啡馆在林云远郊，几乎到隔壁城市了。路上花很多时间。”

“啊。”

双鸦说道，语气淡淡的：

“你出差去了？”

原来是这样的“过不来”。他心里涌起一股苦涩，是那种下定决心、想豁出去放手一搏之时，却发现原来连做决定的机会都没有。

那种滑稽可笑。

ZY线轱辘说：“嗯，算是出短差。”

双鸦坚持道：“出差我也可以过去。到隔壁城市也只是两三个小时，我今晚住在那里——”

“不行。”ZY打断他，语声带着笑容，但绝对斩钉截铁：

“这么晚你没办法安排住宿。而且，

“就算过来也不能见面。

“我还有别的事。没空闲。”

“你——”

双鸦睁大了眼睛。难以相信，自己这样勇敢、这样奋不顾身去争取，却像石沉大海，一丝水花也兴不起来。

——也许，就是不能做到的。

人世间便是这样，再努力，有一些距离也仍旧无法洞穿。——

ZY在电话那边说：

“公交车快到了吗？你说不远的。”

双鸦一愣，看一眼站台表：

“嗯，下一站就到了。我到门口下车。”

“那你回去吃饭和休息。晚上还要复习功课。”

ZY答道。他的声音略微变远，好像离开手机，准备挂断这条通话。

“不，你、你等等，”双鸦等车靠站，往车外一跳、三两步跃上路边人行区，

“我还要走一小段回学校，你再和我讲讲咖啡厅——”

“小心过马路！”ZY声音盖过他，语气中仿佛有些无奈和怅然。他笑着，明明很有兴致、还不想结束的样子：

“是吗？可是我咖啡已经喝完了，哦，是‘神圣能量补充剂’。

“旁边穿白色战袍的人在瞪着我。这个未来世界很危险，一旦放松就很容易遭到攻击。我去看战舰外有没有潜伏敌人。拜拜，再联系。”

他“咔哒”一下就把通话压断了。

“喂！”双鸦忍不住叫道，声音却被屏蔽在话筒外，被路人听见，却传达不到他想说给的人。

——没有办法啊。

因为有些距离太远。

因为，他本就不是属于你的啊。——

双鸦心里一痛。

他低下头前行着，进入校门时，头发挂住门边一棵树藤。拉扯半天藤条弹回去，在额角擦过一道红印也无甚痛觉。双鸦闷声穿过校园，走上宿舍，没去食堂就径直回到寝室。他反手把自己锁进门里，正沉下眉把手机往桌上一丢，一转身，冷不防直直呆在了原地。

屋里没有别人在。

双鸦桌边的床梯上，几只触手扒着栏杆晃动。像水里的藻荇那样飘摇着。

自下午在会议厅暴发，触手就安静下去，不一会儿便兀自钻回海里。

直到此刻，莫名又出没在身边。

双鸦蜷起手指，警觉地盯着触手说：

“又要做什么。”

触手的回应却人畜无害。摇晃着，用软绵绵的声音祈求道：

“双鸦双鸦，你还没吃晚饭~

“要吃东西，不然就沉甸甸没力气了~”

它们看上去也软软的有些消弭。触手与双鸦像是存在某种联结，双鸦体力减弱，触手似乎也会跟着疲惫。

双鸦冷冷地说：“我不饿。也不想再跑去食堂了，吃点零食就行。”他心里还淤积着读书会上的愤恨。触手们哀求：

“可是双鸦双鸦，要补充能量啊~”

“好饿好饿，就要没力气游出海面了……”

双鸦微微一顿。

他看着触手，胖胖的外表轻微瘪下去，露出苍白色，。

并且在它们之间，有一条触手上，袒着几道颜色深红的伤疤。

双鸦自从记事起，就见过这些疤痕。

而带着疤痕的触手，也好像总比同伴摇晃得虚弱一点。

他心头哽了哽：

“我……”

正当这时，寝室外响起敲门声。双鸦一惊，连忙噤声，上前打开了门。

外面站着一位四年级同学。

像是也有些惊讶，少许打量着双鸦道：

“诶？明哥没在？我在寝室听到你们这儿有人进屋，是你回来了？”

双鸦点点头：“是我刚才开门的。薛久明没回寝室。”

“哦，好吧。本来买了炸鸡想请他吃的。那算了。”

双鸦说：“嗯，他今天上午在的，没说有什么计划。”他想：薛久明和女友分手了，可能想出门散散心吧。

——不过，即便没有了恋人，他也有很多朋友啊。

连买了炸鸡都能想到他的人——

双鸦轻轻垂下眼睫，正欲关上房门，同学忽然说：

“诶，鸦哥，你不来和我们一起吃吗？”

双鸦一怔：“什么……我？”他有点发懵：“和你们寝室室友？——”

“对啊，过来吃嘛，一大桶呢。”同学爽朗地笑着说。而在双鸦身后，触手们都窸窸窣窣探过来，像是眼巴巴等着双鸦吃饱一肚子。他被围得头皮发麻，也只能讷讷地点点头：“嗯，我、我过去，谢谢……”

双鸦跟着对方走进过道，还有些恍惚：

“我以为是特意留给薛久明的……”

“害！留给他什么！”同学推推眼镜笑道：

“就是买多了，想着分给他一口。人都不在谁留给他！”

这位同学名叫唐晋，平常与双鸦只偶尔大大照面。他带双鸦进入寝室，屋里有两位室友，都从书桌前转头大喊道：“哦，久明哥你来吃鸡——诶？

“不是久明哥呀？”

一位室友瞅了瞅双鸦：

“叶大美人啊，稀客稀客。”

双鸦看这气氛，很内敛地打招呼道：“嗯，过来蹭饭……”

室友们还算随和地笑笑：

“哈，什么蹭饭，就是大家一起吃。来，贵宾快坐。”

他们给双鸦拖过来一张懒人沙发椅。据说是几个室友众筹买的，因为寝室太小、只放得下一张，规定每天的清洁值日生专享，大家排班使用。也是鼓励彼此积极做值日，免得室内卫生条件搞太差。

几人边吃炸鸡边面向自己电脑，界面花里胡哨，原来在打游戏。。

双鸦看看他们屏幕，发现场景中角色形象都一样：

“你们组队？”

“是的呢！诶诶，鸦哥要不要参一局，我想看看美丽学霸会怎么打网游呢！！”

双鸦盯着那赛博朋克风界面，心道：

鸦哥不打游戏，鸦哥打算吃了饭继续复习——

可唐晋推着懒人椅把他怼到桌前：“来嘛试试呗。我们寝室今天庆祝，全员都收到工作offer，所以点了炸鸡组一局嘛。

“刚好我注册了一个小号，借你的beginner’s luck（新手好运），帮我抽套限定版皮肤呗。”

双鸦见他切换账户，换了个等级一点五的菜鸟号：

行呗。你也怕我把旧号玩费了，赶紧贴一个乱整不心疼的。

反正要在这里吃饭，双鸦勉强坐定，撕了块炸鸡边咬边上手游戏。

唐晋这个新号，可谓家徒四壁，现有几套皮肤都是T恤长裤，在这个科幻机甲游戏中连把手枪都不附带。双鸦瞪来瞪去看了半天：“这怎么选，就是黑T红T恤黄T恤的区别，配的武器也是石器时代的吧……”

可他突然看到一件白T恤，表面似铠甲那样，泛起一阵银光。

双鸦愣了愣，想起李紫玉，犹豫着点击鼠标选了这套皮肤。

唐晋在旁边摸着下巴解说：

“Mmmm，很有趣的抉择。这组白色套装是超能beta钛铰丝混纺，抗击打、抗魔能力很强，按剧情是上一任军团首领的遗物。

“但是它搭配的武器只是一把匕首。总体而言防守不错，攻击偏弱。你待会儿就不要进攻，跟着我们当肉盾就行……”

选好了装备，来几人排布队列，一同跑向剧情中的“蓝鬼实验室旧址”。

这是一款开放世界游戏，作为正义一方，玩家现阶段任务是与投靠恶魔的叛军抢夺某新兴致命武器。双鸦也不懂，也管他情节怎么发展，反正一根手指头按着前进键，边看屏幕边腮帮子鼓鼓吃炸鸡。

一行人四个猛男，在幽森的废弃实验室跑得肌肉喷张。

一位室友在队首打头阵，看见墙角有提示信息“！”，上前查看是否藏着线索。“好像是一台计算机诶，但是启动不了？”室友查看着计算机部件，没想到机器突然散架了，一个内存卡从中掉落出来。

“啥玩意居然烂了？！

“不会这个卡有玄机吧，专门打了特写？？”

另一位室友猛地一拍桌子：“对的，就是这个！！我有一个特殊读卡设备，你们记不记得前几天战场里捡的，我当时还说这东西有什么鬼用！”

“原来是用在这里啊！你快拿出来看看！”

室友调出装备栏，将“读卡器”“卡片”两件道具组合在一起，连接到角色的全系投影腕表上（一个可随身携带、在半空中投放视频的设备。双鸦作为初级玩家只有个破表带）。霎时间，屏幕亮起一条提示语“储存卡读取成功！”几人的腕表顿时射出一阵亮光，凭空聚合成一张人脸：

“贾斯帕上校，当你看到这条消息，我大概已生死未卜了。关于致命新型武器，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

贾斯帕是正义军团的角色之一，由一位室友扮演。而那张人脸则是上一任军团首领，自游戏起始便不知所踪：

“所谓‘致命武器’，在对敌方造成杀伤的同时，也会对使用者造成不可控的危害。

“它是一种注射药剂，进入体内后能让使用者与生化战甲高度融合，增强战甲攻击力。在给军团的战士们试用后，一部分人达到了人机合一，另一部分则发生异变，变成善恶不明的战神恶魔……

“而我们发现，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并不在药剂本身，而在于用药的人。纯人类接种后反应正常。也就是说我们军团里，混入了——”

“轰隆！”一阵巨响惊醒了众人。似乎有什么东西闯入了幽暗的试验室里。

可双鸦却未能反应过来。

他读了方才那段话，还沉浸其中久久思考着：

一种药剂，对某些个体有用，却让另一部分人发生异变。原因是这些“人”，其实并不是“人类”，而是伪装在其中的另一个物种——

好神奇……

他在这儿浮想联翩，旁边的室友已经大叫起来：

“啊！！叛军冲进来了，居然就埋伏在周围！”

“是要来抢储存卡的吗！这是关键道具不能丢掉！！快和他们战斗！”

几人迅速发起进攻，可已来不及了，或者这就是游戏设定，他们被叛军团团围住、眼见一片紫色魔弹从四面发射过来。

“我去，是恶魔紫火！这个没法防御，让鸦哥去挡，他的超能钛T恤比较抗魔！”

双鸦一时愣神：“啊？什么——”

可话还未说完，只见同伴们极速撤退，将双鸦的白衣猛男暴露在叛军面前。几束紫火划过，就看到猛男跌落在地上，雪白的皮肤漫起一片深紫色。

大屏幕的特写中，双鸦看到白衣猛男痛苦地眯起眼睛。他在地上滚了几圈，颤抖地喘息着，血条从满格瞬时掉下去大半。

双鸦瞪大了眼睛：

他受伤了……

他好疼……！！

双鸦：“嗷——————”

他赫然从懒人椅站起来。

一股悲愤，又痛又炽烈，从他心里滚过。

“我的猪油啊啊啊——！！！！”

刹那间，双鸦两手劈向键盘，朝着叛军方一通暴乱攻击。

寝室几人被吓了一大跳：

“嚯，鸦哥，怎么了，淡定——”

“喂喂，鸦哥，不是这样玩的，别、别啊！”

“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