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不肯说自己学的什么是语言……——

——

在双鸦的同学中，有各种各样学习西语的原因。

其中听到最多的是：

“西班牙语？西班牙语是什么东西？

“我之前听都没听说过，还不是因为高考考差了，被提前批次录取到这个专业！”

西班牙语作为小语种，在高考提前批中有一定名额。

只不过，说这话的人其实考得也没有很差。林外西语录取线，文理科历年都是620分以上的。

还有一部分人从初中就开始学西语。所以大学也延续这个专业，优秀的人也可以保送，无需高考，但要参加林外难到变态的语言考试。

“哎呀，中学就念了七年，早就学烦了，有什么办法！”

这些人或而抱怨。他们比其余人多学几年，积累更深厚，却也会感到身不由己、没有别的路可选择。

“欸？说得好像小语种都是强行征兵一样！”

有同学不满这种论调，大大方方站出来承认：

“这专业是我自己选的，第一志愿！

“我就是喜欢西班牙语！读起来像唱歌一样！

“我从小就读三毛的《万水千山走遍》，对拉丁美洲国家特别感兴趣！

（注2：拉丁美洲，包括墨西哥、秘鲁、古巴、委内瑞拉等二十余国家都说西班牙语。详见作话）”

“对的对的！”不少同学赞同道，“我特别喜欢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我学西语，就是想研究《百年孤独》！还有西班牙的《堂吉诃德》也超好看啊！”

“西语电影也很好嘛！《看不见的客人》，《潘神的迷宫》，《Coco（寻梦环游记）》哪一部该反复拿出来欣赏！”

双鸦的情形，和他们有些像。

他也喜欢读书看电影。

但只是喜欢，消遣似的看看就过了。让他深入研究，双鸦会有一点迟疑。

他也是保送进入林外的。

双鸦大学前没接触过西语。他就读于一所英语见长的私立中学，凭借优异的中英文成绩取得林外的保送资格。（注3）

填写保送志愿时双鸦很茫然。按照当时的政策，这种英语特长的学生，志愿可以从任意外语中选择，最终以考试名次决定专业。

双鸦的父母研究了一番行情，建议说：“你学西语吧。用途广，几乎是整个拉美的官方语言。

“最近也很火，是小语种里收分最高的。就业有竞争力。”

双鸦愣了愣：

“哦，好呀。西语……是西班牙语？好像挺好听的？

“以前听过歌——”

父母说：“你考虑一下。”

双鸦于是去考虑。

但他也不知怎么考虑这些事情。就业好坏，要等到毕业才见分晓，谁知未来四年会有什么样走向。

还有，西班牙语用途是很广泛，但主要集中在拉美，印象中怎么都是些毒枭横行、枪战烈火纷飞、有热带蚊子和毒蜘蛛、入境前要注射花花绿绿一大堆疫苗的第三世界国家？？

并且以后做什么工作？翻译？导游？可以，但没有太大热情。

总之他在茫然与轻微抵触中胡乱思考着。直到那天夜里发生了一件事——一件无法与外人道的事。双鸦突然做出了决定。他一夜无眠，第二天平静而清醒地对父母说：“就填西班牙语吧。想好了。”

其中缘由，就连父母也不知道。

此刻双鸦面对着李紫玉，紧闭双唇，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真相说出来。

李紫玉笑了笑。歪过头，在窄窄的空隙间赫然又上前一步：

“看来是个超重量级的秘密呢。

“哽在心里不难受吗？”

他像一阵鬼魅的妖雾，几乎要涌进人的身体里：

“就没想过找一个人吐露，从此失去这个秘密——

“但也失去这份沉重？”

双鸦一怔。

他喉结滑了滑。张开嘴，颤抖着抵抗道：

“……你……你不会理解的……”

他几乎有热泪涌出来。双鸦心头汹涌，压住浑身热血艰难道：

“我没办法解释……你听我说……——”

然而李紫玉一下退开去。

“我？

“我不听。”

他突然间抽身。双鸦面前瞬时变得很空虚。

仿佛空气都凉下来，留他一个人，又呆，又狼狈，微微地不胜清寒。

“别人的秘密，

“我怎么能听呢。——”

李紫玉说：

“就算我想，也不会强行打探，

“不然很没品啊。”

他很轻松地看了看手表：

“哦，十二点了。我要回公司了。

“刚好你不待见我。无可交流，那么不打扰了。”

他说罢一转身。

像一枚遗落水中的金币，顺着店铺的阶梯悠悠沉下去。

李紫玉忽然回过头：

“对了，你离开会场，没有和老师打招呼。

“不如也想一想为什么不打？

“是真的不需要吗？”

随后，似笑非笑地走远了。

眯起的眼里，卧蚕与睫毛间隐隐含有光晕。

双鸦贴在墙壁上，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他后背倚靠着墙，又膈应，又冷。觉得自己像一块图章，压在白墙上留下鲜红的一记章印——

“李紫玉到此一游”。哦不，是“到此一调戏”。

双鸦费劲巴拉将自己从墙上抠下来。想骂又骂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有气无力悻悻道：

“妈的。什么人呐。”

》》》

下午没什么安排。双鸦现在四年级，每周就两门课，分别安排在周一、周五，其他时间都空闲。

他于是回宿舍去。半路上看到校园的水池，双鸦脚步一顿，不由停下来，望着水中缓缓游动的锦鲤群。

他还是拿出手机，打开了社交软件。

双鸦发出几条消息：

“顾老师您好”

“今天上午的圆桌会，我学到了很多。谢谢老师邀请我！”

“做得不好的地方，很抱歉，我会多多努力”

他删改了好几遍。深吸一口气发出去，然后瞬间锁屏，看也不敢去看。

双鸦生怕老师发来什么点评或指责。

但软件上半天都没有回复。倒是双鸦自己忍不住，咬着嘴唇，又补充一句道：

“应该下次就没这么紧张了【流汗笑】”

还是没回应。

其余联系人也沉寂一片。页面看上去有些阑珊，除了中午时候叶小泉发来几段惊呼体：

“Oppa！！！！你！真的！给我投喂食物了！！！

“太丰盛了呜呜呜！！！都说了不用麻烦，你真的，我哭死，此等恩情我定当涌泉相报！！【暴走漫画之猛男落泪表情】”

“哦哦还有，昨晚文娱活动，太累了我没和你发消息~你晓得不，我画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美妆！！美！天仙！！

“图片正在修，有这样的妹妹你还不好好珍惜啊哈哈哈

“我把你买的蛋糕分给同学了，他们说我是大好人【幸福】

“么么”

双鸦瞪着眼睛看了半天。

良久，魂不守舍地抬头喃喃道：

“女人都这么矛盾的吗？？”

然而神奇的事还不止这些。双鸦走进宿舍楼，刚到寝室附近就听见一片冲天的嬉闹声：

“嚯，虎哥可以哦，这造型帅气！

“稳了稳了，绝对表白成功！

“职场失意情场得意诶嘿嘿——”

双鸦一愣：虎哥？

也就是他的室友，凌虎生？

发生什么了？

恰巧也有别人凑热闹，替双鸦问出来：

“啥，啥职场失意？”

“去去，乱说什么。人家哪里‘失意’，是老板准备重用，故意敲打敲打一下嘛！”

“就是虎哥出了点小岔子。老板夸他有职场风范，待人接物都特别有分寸。结果还没加工资，今天给大领导写文件，有几个错别字被骂了……”

双鸦：……

双鸦：……是很有风范。能迅速撰写开场白，利用机器翻译高效处理大篇的外文资料。

然而稿件里的几个抠脚错别字也真是害人不浅…………

他走过去，听到几位同学调笑道：“哎呀知足嘛虎哥，至少你都要脱单了！！”原来凌虎生约了妹子吃饭，精心打扮一番，似乎今天正准备告白了。“服装不错，这飞机头发型也好看，只不过——”一个潮男同学点评道：

“稍微太沉闷。要是有风，把头发吹起来就好了。”

一群人于是七手八脚，帮他试验怎么悄无声息地让头发飘动。

众人想到在领口藏一个小风扇。显得脖子巨粗，过。或者出场时装若无意地一甩头。像躲蚊子，过。

大家忙得不亦乐乎。当事人凌虎生尴尬得想要撞墙。

这时有人看见，双鸦从楼道静静走过来。

同学们顿了顿，笑着调侃一句：“哦，叶大美人来了啊。

“咦，叶美人知不知道，怎么甩头好看呀？”

“什么啊，叶美人哪里需要甩头，”一个男生插嘴，语气似是有些嘲弄：

“人家自带特效，没有风，头发也像洗发水广告一样飘逸！”

“哈哈哈哈！”

双鸦听着他们。垂下眼睫，淡淡笑了笑：

“谁知道呢。”

他朝寝室走过去。中午的宿舍温暖无风，可正当他从众人间走过，双鸦的头发忽然一下扬起来。

他本来也是留着半长的薄发。

仿佛牵动一片悠长的清风，飘浮片刻，又像柳枝一样轻轻坠落。

同学们齐齐发出一声惊叫：“啊！！”愣了片刻才七嘴八舌炸开了锅：

“不是吧？居然真的吹来一阵风？！居然就从你的脑袋边吹过去？！！运气这么好？”

“Samuel，是风神都要眷顾你吗？！”

“不是风神眷顾，叶双鸦你就是美神降临吧？？”

双鸦低下头：

“没有吧。”

他掀开门帘进屋去。趁这一打岔，凌虎生也脚一滑溜走，甩开众人去赴他的香约。

男生们也由此渐渐散了。双鸦向他们一颔首，内敛地走进屋，关上了门。

寝室里没有别人。床铺和书桌都空空的，灯也全关着。

双鸦长长舒了口气。

随后微微笑着，对静谧的房间轻声说：

“谢谢。

“费这么大劲，帮我把头发拨起来。”

注1：西班牙语除了是西班牙的官方语言，因为殖民的原因，还在拉美以及非洲使用，具体包括：

拉美：

墨西哥、哥伦比亚、西班牙、阿根廷、秘鲁、委内瑞拉、智利、危地马拉、厄瓜多尔、古巴、玻利维亚、多米尼加共和国、洪都拉斯、巴拉圭、萨尔瓦多、尼加拉瓜、哥斯达黎加、巴拿马、乌拉圭、波多黎各；

非洲：

赤道几内亚。

注2：文中提到的私立中学，就是人们常说的“外国语学校”。这些学校有的具备保送推荐资格，推选学生参加大学的保送考试。如果从中学就开始学习小语种，那么保送时也只能把这门语种作为专业。如果学习英语，大学时候可以选英语或其他语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