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时,左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军校的宿舍里。
刚困惑不已地坐起身,房门就被轻轻打开,穿着训练服的红发男人走了进来。
“你带我回来的?莱恩在哪?”
面对他的发问,鸣鸟竟一反常态地别开视线,不愿与他对视,像是不忍给出回答那般。
“怎么了?”左格顿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即刻下床朝鸣鸟走过去。
“Shine,”鸣鸟在他来到跟前时终于面向他,眼神中蕴含着几分不忍与怜悯,语气轻缓地开口:“他死了,你不记得了?”
“什么?”左格以为自己听岔了。
“他死在赫提了,因为芙琉斯。”
鸣鸟说着,双手搭上他的肩,对上他因不可置信而微微震颤的碧蓝眼瞳,目露心疼地安抚道:“别再自责了,你已经尽力了。”
不。
左格霎时被一片空白错乱的失序感所笼罩,摇着头挥开鸣鸟的手臂。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他努力地回想莱恩是怎样死去的,却无论如何都搜寻不到相关的记忆片段,那些模糊的印象碎片一经触及便糊成一团幻影,不分彼此地纠缠交融着。
娜美尔刺耳的尖叫声、缸中化作泡沫的棘海妖、隐猎徘徊在海岸边的身影、瓦妮莎在黑暗中点亮的光源、蓝袍女子回头时决绝的眼神……一切的一切在脑海中盘旋融合,变成厚重的黑,然后这股黑色如液体般徐徐流动起来。
他在举目皆黑的环境中穿行,终于发现了一点光亮,迫不及待地向其靠近。
不是光源。
最后左格愕然惶惑地止住脚步,看清了在黑血中缓缓沉没的伴生体。
他苍白得就像是黑暗中微弱的光芒,此刻黑血已然漫至他的脸颊,左格猛扑过去想抓住他,却除了腥气四溢的血之外什么都没抓住。
不要——
“醒醒!!”
左格陡然睁开眼,眨两下眼后面前的场景逐渐清晰,旋即就发现顶着一头乱糟糟头发的莱恩正烦躁地摇晃着他。
见人终于醒了,莱恩皱着眉开口:“你知不知道你——”
话没说完他就被左格一下子拥进怀里,不由得愣住了,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感受到精神连接另一端传来的后怕与不安的情绪,莱恩只好抬起手,在左格背上轻拍两下以示安抚。
眼下这情形,他都不好意思再跟左格说你做噩梦打扰我睡觉了。
左格喘息着搂紧了莱恩,心有余悸地将脸埋在他颈窝处,而后又缓缓下移,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声,以此来平复自己被梦魇惊扰的情绪。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言地倒在床上。
抱够了吗?不知过了多久,莱恩有些困倦地想着。
他被芙琉斯损伤后还未能完全恢复,现在腿脚还动不了,精神也大不如以往,没清醒多久又开始觉得昏昏欲睡了。
待到终于撑不住两眼一闭睡着时,左格骤然抓住他的肩膀一阵猛晃,焦急道:“莱恩?莱恩?”
“……”莱恩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没想到这才是他失眠生活的开端。
或许是在赫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左格先后被佩戴锁芯的棘海妖、他和娜美尔侵入意识,被迫“观赏”表演想必也留下了后遗症。
还有作为猎物被精英隐猎追杀的恐惧,甚至他在左格面前分化伴生体也可能给他留下了阴影……
总之,左格自从赫提回来后就陷入了无尽的噩梦循环之中。
莱恩有幸参演其中,每次都在左格面前以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方式死去。
被芙琉斯毒死的次数遥遥领先,此外还有掉进冰海被淹死、从高空坠落摔死、莫名其妙被人打死、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被凌虐至死……
左格惊醒之后会搂着他诉说噩梦中的内容,莱恩半梦半醒地陪着他,在听到自己被淹死时不受控制地嘴角一抽。
棘海妖被淹死?你清醒一点好吗!!
而在听到舞台那一部分时——特别是左格详细地描述出他双眼被剜去的细节时,莱恩蹙起眉,一声不吭地沉思了半天。
啊,一定是因为他在芙琉斯的作用下精神力崩溃败退后,无意识地与左格精神共通了,所以自己的记忆碎片才会残留在左格的潜意识中,成为了他的噩梦素材。
由于噩梦的惊扰,左格已经有段时间没能好好休息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不少。
莱恩看在眼里,却也无可奈何。
要是在以往,他可以用精神力来安抚左格,将其意识中那些负面的干扰阻挡在外,驱散区区梦魇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现在不同,以他目前的精神状态,只能说是自身难保。
左格的噩梦通过精神连接侵袭他的意识世界,如今他无法长久地竖立精神屏障,因而备受左格精神波动的影响,时常被迫着围观自己的各种死法。
在左格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后,莱恩支着脑袋躺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他。
左格注意到他眼眶下和自己一样的乌青,有些心疼地伸手抚上去,下一秒噩梦中莱恩的眼珠掉出来的画面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左格动作僵硬一瞬,半晌叹了口气。为了不影响莱恩休息,他决定以后跟莱恩错开睡觉时间。
莱恩听着他的心理活动,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治标不治本。你明天去医疗中心检查一下。”
“哦。”左格听话地一点头,而后靠近到莱恩腿边,“睡不着,我帮你揉一下腿?”
莱恩困乏地捏了捏眉心,由他去了。
查尔斯在知情后强烈要求将他接回阿德纳斯疗养,然而却被左格单方面拒绝了。
理由是埃斯凯布尔的医疗系统先进完善,且通过千星环带能获取丰富的医疗资源,连直接从塞因斯坦空运海水过来让他恢复原生体休养都能做到。
“一派胡言!!”查尔斯气得连发十几条语音消息。
“首都星资源还差??那个金毛分明故意把你留在那个苦寒之地,用心险恶啊!你要是没恢复好落下病根他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埃斯凯布尔是什么地方?简直是他第二个老家啦!这跟让你在泰伦星疗养有什么区别?我说他早就怀疑你了吧!!”
“要不要我偷偷接你回去?不行我叫上无契,不过他最近都联系不上,我可能打不过那个金毛,这还要从长计议。”
莱恩将智脑光屏上的语音消息转成文字,指尖轻轻划动,一条一条地阅览着。
他现在在15号链城城中心的二级浮空花园里,沐浴着难得的日光,因为腿脚不便左格给他买了辆多功能轮椅,让他不至于总是闷在室内。
被左格从医疗中心租来的服务机此刻尽职地陪伴在身边,替他按摩着双腿。
主恒星的光芒被外层的防护罩切割成一格一格的,听着仿生鸟欢快悦耳的啾鸣声,欣赏着周边那些投影出来的奇花异草,莱恩觉得一切也都还凑合。
-不用。
他敲下这两个字的简短回复。
刚发送没多久就迎来了查尔斯又一轮的消息轰炸:
“你真的丧失底线了吗??”
“我知道一些事情——不是凌明告诉我的,但我就是知道。”
“你和那个金毛搞在一起了?!”
“认真的吗??别告诉我你是认真的?!”
“你别乱来啊!那是左丽娜的儿子啊啊啊!!万一你身份暴露,她知道你上了他儿子,我们分分钟吃不了兜着走好吗!!”
莱恩盯着光屏,看得眯起了眼,思索着上了左丽娜的儿子这句话的可行性。
男的也可以吗?男人怎么上……
或许是想得太入神了,智脑竟自动将这句话录入并发送给了对面。
短短几个字换来了查尔斯长足的沉默。
“我不能理解。”
他发过来这句话,但语气中明显带着一种松了一口气之后的释然。
“小时候不是都会教的吗?拟态的生理常识,嗯——不过这是星盟的拟态教育体系,你这个编外人员成为漏网之鱼也不出奇。”
“但这也说不过去啊,你现在也用智脑,按棘海妖的年龄你也成年了,它肯定会给你推送一些,咳咳,情|色内容,你怎么可能一点也不知道??”
-谁跟你一样天天有事没事就盯着光屏。
莱恩没好气地回复道。
对面的查尔斯一下子哽住了。
不接受系统教育,也不用智脑,他忽然觉得星盗简直是一群游离于现代文明之外的野蛮人。
不过这也说明,莱恩跟左格两个人还是清清白白的。
哪怕凌明对天发誓说亲眼看见了他俩赤身裸体地一块躺在床上,看来只是盖着被子纯聊天。
查尔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医用服务机查看设置的消息提醒,对莱恩道:“时间到,您该去复查了。”
莱恩依依惜别这难得的日光。
在医疗中心,一系列常规检查过后,医官对着光屏上的检查报告向他分析目前的状况。
结论是,他现在恢复得很好,如一切正常能在学院开学前恢复到比较理想的状态,不会影响到学业。
莱恩点点头,控制轮椅转了个方向准备离开,然而医官再次开口:“等等!”
接收到他疑惑的眼神,医官轻咳一声,十指交叉搁在桌面上。
“左格来我这里检查过了。”
他让轮椅又转了回来,“所以?”
“他的情况不太好,经诊断有轻微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再加上他的精神受到过来自外界的各种高强度刺激,现在药物干预无法达到较好的效果,需要你协助治疗。”
我能怎么协助?莱恩狐疑地望着医官。
“我要怎么做?”
“是这样的,”医官又在光屏上划拉出另一份检查报告,郑重道:“他这种症状的根源是你在他面前分化了伴生体,也许场面过于惨烈给他留下心理创伤,所以造成了认知差异。”
莱恩越听越茫然。
“治疗建议是创造一些两人独处的时间,最好是在新的环境中让他逐渐适应,增加你们之间的交流接触,让他自己把现实和噩梦区分开来。”
说着,医官敲了敲光屏下方那栏的治疗建议。
“……”
莱恩看着上面“双人千星游”五个大字,一时无语凝噎。
不是,被芙琉斯重创的明明是他,左格得创伤后遗症是什么鬼?!
见他欲言又止,医官表示理解地一点头:“我知道这不太容易接受,就像丈夫见证了妻子的分娩过程却因此有了心理阴影一样,但这不是他的主观意愿……”
你这是什么鬼比喻??
一直到出了医疗中心、回到酒店的房中,莱恩都还在消化着医官的那一番话。
……
城外瞭望塔的平台上,左格出神地望着在下边不远处铲雪的那群学员。
鸣鸟从楼道拾阶而上,来到他身边。
“我已经知道了。”左格看他一眼。
琼斯他们已经告之他,是一位四翼军官——7号链城的总长安格斯,擅用职权调动星隧,与赫提星的拾荒团伙勾结走私芙琉斯。
佩恩将军还未回归,索辛长官为此亲自来了埃斯凯布尔一趟,之后安格斯被革职查办,救援队也顺利派出前往赫提进行援助。
“多亏了你向索辛长官汇报。”
鸣鸟闻言,不自在地看向别处,“我找你来不是想说这个。”
“那个伴生体,”他转身面向左格,语气严肃:“你见过他的模样,那张脸可漂亮了,和本体可不相像。莱恩是不是该为此解释一下?”
左格缓缓蹙眉,他已然回想不起伴生体的模样,记忆里只余银发男人七窍流血的惨状,面容模糊。
莱恩分化前那压抑不住的痛呼声还仿佛萦绕在耳边,他实在不愿再为此让他再承受任何的质疑和伤害。
“我亲眼看着莱恩分化的,你还想要什么证明?”
“伴生体自本体所出,按理说体貌不会与他有太大的区别,这难道不蹊跷吗?我只是提醒你。”
“那好,”左格叹一口气,“那个伴生体呢,他在哪?”
鸣鸟双手搭上栏杆,沉闷道:“不在了。”
回到埃斯凯布尔后那个伴生体已经化为一滩血水,他知道现在是死无对证,却仍想警醒左格。
鸣鸟坦然地面对左格失望疲惫的目光,第一次他连道别的话语都没能说出口,径直转身离开。
脚步声彻底消失后,鸣鸟的呼吸也沉寂下来。
那只棘海妖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药?
他握紧了栏杆,手心翻涌着炽白焰火,高温将金属护栏都熔出一个缺口,嘀嗒向下溅落着液体。
回到城内,左格打开智脑,还想问莱恩复查结果怎么样了,却见到光屏上显示着一条来自对方的未读消息。
来自【Mok】:我买了双人千星游的票,陪我去吧。
左格愣在原地足有好几分钟,短短一句话反复看了又看,在旁人异样的眼光中默默抬手捂嘴。
莱恩居然,要跟他约会了。
竹马要是有可能成,mok这个天降就不会有机会了()
左格已经被感情冲昏头脑不愿细想,不然莱恩处处是破绽都不用鸣鸟特意提
第39章 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