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意思失望？莱恩不由得觑他一眼。

左格实在是很在意，他踌躇了一会儿，张开嘴：“我们刚刚……”末了又觉得不太合适，大脑高速运转着斟酌词句组织语言。

“你为什么要，要趁我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做这种事？”

哪种事？怎么，干得出来却说不出口？莱恩眯起眼忿然望着他。

左格对上他的眼神，不知为何总有一点心虚的感觉，但觉得自己应该还是占理的，于是带着一丝坦然的羞涩开口：“这样不好，你应该在我清醒的时候——”

“我之前说的果然没错。”没待他说完，莱恩就双手抱臂兀然抛出这一句话。

“什么？”左格困惑地看向他。

“你们这些有性生殖的物种都很低劣。”

莱恩朝前迈一步来到左格跟前，略带挑衅地昂首与他四目相对，嘲讽道：“一点致幻精神力的诱惑就能让你随地发情，真是——”

“说什么呢！”左格霎时瞪大眼睛打断他的话，觉得自己的清白差点就被玷污了，他红着脸认真反驳道：“我还没成年呢，怎么会有热期。”

“什么？”莱恩不解地皱眉。

“你非要问是吧。”左格被莱恩的直接弄得有些害羞，眼神撇到别处，摸着脑袋支吾道：“我大概在毕业那段时间刚好成年。成年前最后一次蜕皮期结束后，就是我的第一次热期了，你可要记得……”

我记这个干嘛？莱恩听得愈发懵懂。

稍微探听左格的心声后，他的冷静他的素养他的自持力都咔嚓一声碎掉了，双目圆瞪怒不可遏道：“我是男的！你就这么不挑吗？！”

这下轮到左格错愕，“你不接受男的？”

不是，你玩我啊。

一瞬之间他觉得世界都崩塌在眼前了，登时不可置信地逼近至莱恩面前，现在这居高临下的身高差也不合适了，他弯腰俯身至比莱恩还低一点的位置以便发泄出自己满腔的委屈和怨愤，直勾勾地盯着他质问：

“那你还跟我精神连接？你还在法斯雕塑上和我坦白？你说你会考虑，你还偷亲我！！现在你告诉我你不接受男的？？”

说到最后左格声音都喑哑了，想不明白眼前这个人怎么能这么没心没肺。

莱恩听到偷亲一下子就不忿了，正想狠狠地抨击他，然而在对上那双湿漉漉的蓝眼睛时又如鲠在喉地成了哑巴，只能欲言又止地干瞪眼。

“因为你的种族你的出身，你一直很讨厌泰伦，也讨厌泰坦。”

左格干脆坐到雪地上，低头使劲闭了一下眼才压抑住泣音，红着眼眶看向莱恩：“所以你一直以来都在玩弄我是吗？”

莱恩茫然一瞬，而后反应过来——情绪不稳定，这是观看那种表演的后遗症之一。

况且左格还是第一次，根本毫无抵抗力可言，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你玩弄我的真心，精神连接那么私密的事情你都对我做了，你一直能听到我的心声，我在你面前就像没穿衣服那样我都不在乎了，你——”

莱恩默默与那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人对视着，在感觉那眼泪就要决堤而出的前一秒终于服气地开口：“我没说我不接受男的。”

“真的吗？”左格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他。

塞纳斯在上，这实在是一个完美的仰视角度。泛红的眼眶，隐约的泪光，委屈试探的神情，还有那因为接吻而粉得更加鲜活的唇瓣……

莱恩只觉得心脏被狠捏了一把，喉结滚动一下，居然色令智昏地承诺道：“我可以更换拟态，等你到热期的时候，我就用女性拟态陪你，行了吗？”

“不要，”左格摇摇头，“我不要你为我做那些，就算棘海妖无性，现在的拟态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不用特意去改变。”

“那你想怎样？”莱恩算是没脾气了，叉着腰瞅着坐在地上的人。

左格垂眸盯着雪地，缓缓开口：“你这样陪我度过热期就行了。”

一个男的要怎样陪你……算了，莱恩在心里一把拉倒。先把人哄好再说。

接着左格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抬头望向他，“我会教你怎么做的。”

莱恩不以为意，顶多是帮他打几次手枪罢了，还能怎么样，于是爽快地应允了：“行。”

碧蓝色的眼睛霎时明亮起来，左格迅速从地上起身，之前将掉未掉的眼泪因为这猛然的动作反而倏地落了下来。

莱恩叹息一声，上前用手替他擦掉。

左格顺势搂住他的腰，可怜兮兮地凑近一些，“你能再亲我一次吗？刚刚我没有意识。”

“别得寸进尺！”黑发青年瞬间炸毛。

顷刻间那眼泪又“唰”地淌下，像两汪清泉，莱恩手忙脚乱地抹了几下，最后无可奈何地捧着左格的脸，闭着眼踮起脚飞快地和他碰了碰唇。

看在你是表演后遗症的份上，不跟你计较。莱恩无言盯着左格瞬间又乐开花的脸庞。

“现在怎么样？”左格非常自然地牵住他的手，“我们继续去打探那些人的消息吗？”

“不用了，”莱恩想把手抽回来，思索片刻怕又刺激到他，末了还是任他牵了，“只是一群不成气候的流浪拾荒者，星盗一来就被吓跑了。”

“那星盗呢？”

“也走了。”

这就完了？左格觉得这事情简单到有点诡异了。

流浪拾荒者没什么势力，不可能有途径与埃斯凯布尔上层取得联系，所以芙琉斯不是通过星隧流入联盟的？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流浪拾荒者、甚至星盗都来了，偏偏没有泰克斯的踪影，它们对这片星域的管辖如此松弛吗？”

连驻兵都没有，这可不像它们的风格。

“这你就要去问它们了。”莱恩瞥他一眼。

左格心里总有股挥之不去的不详预感。

提及泰克斯，他忽而想起那个豹女说过的“……是泰克斯的走狗”，对了，是那个正在追杀莱恩的隐猎！

“那个隐猎！你有没有发现他们？他们冲着你去了。”左格抓住莱恩的手遽然收紧。

莱恩一愣，回忆起他在查看左格记忆时见到的那个有一只机械臂的男人——精英隐猎霍尔。

知道他的手是怎么没的吗。莱恩注视着身边人忧心的面庞，无声地笑了笑。

“你不担心吗？那可是实力接近高阶的隐猎，还有一只棘海妖和他一起。”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可不想看着你在我面前人头落地！左格对莱恩这无所谓的态度感到有点火大。

“走了，”莱恩往前走两步，朝着海港的方向，同时晃了晃左格牵着他的手，悠悠道：“先把用来表演的那些棘海妖放出来，再等你的埃斯凯布尔救援队。”

“你的同族怎么会被抓来这里？”左格跟了上去，“泽……你母亲有告诉过你吗？”

“我不知道。”

一阵凛冽的寒风袭来，随之而至的还有漫天细雪，视线开始迷蒙起来。

莱恩冷得打了个哆嗦，之前落入冰海的那股寒意似乎还残留在身体里挥之不去，他把被牵着的手抽了回来，将衣领拢好。

左格不经意扫了一眼，登时惊诧不已地挡在莱恩身前，“你的脖子怎么了？”

他抬手摸上那几个显眼的牙印，这咬的都是些什么地方啊？！颈侧，喉结，锁骨，甚至连那道伤口都被关照到了。

左格只觉气血上涌，一时间有些气短地问：“莱恩——这是谁干的？”

“……”

你真好意思问啊。莱恩面无表情。

“是谁？？”左格按住他的肩膀急促地追问。

莱恩歪歪脑袋，望着他好整以暇道：“妒忌了？”

在左格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他潇洒地绕过他继续往前走，“不告诉你。”

“……”

左格呆立原地。

“你真过分……”

左格擦着眼泪跟上去。

……

如果说原先这处海港只是因历史悠久且无人踏足而显得破败荒凉的话，那么现在它连破败荒凉都称不上了。

这里仅余成片的废墟，挺过了时间侵袭的灯塔成为断垣残壁，交战过后的地面满目疮痍，零散的断臂残肢宣告着前不久战况的激烈程度。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这其间行走着。

“你说星盗为什么要袭击这里？”左格边走边疑惑不解地环顾四周。

他听说过外环的星盗有多猖獗，联盟的军队、卫队还有泰伦驻边远星区的守军都曾与之交锋，只是这些星盗虽然穷凶极恶但毕竟为利而往，赫提这里有什么能吸引他们的？

“会不会他们劫走了芙琉斯？”

曾经的帝国让“死海女神”表演声名远扬到了远星际，这股热潮哪怕在混乱无序的泰坦内战期间也从未真正停息。

一直到战后，塞因斯坦和赫提作为星盟与泰克斯两方的势力范围被割裂开来，这才堪堪为此划上句号。

如果星盗为了利用芙琉斯牟取暴利而袭击赫提，这确实说得过去，但那些棘海妖不就凶多吉少了吗？

他们是表演的主角，星盗断然不会只抢芙琉斯而放过他们的。

左格思忖着，忽然意识到莱恩根本没搭理过自己，不由得扭头看向他。

感受到左格的视线，莱恩淡淡瞥他一眼，“不哭了？”

“……”

哼。左格赌气不再看他。

循着地面上九执先前留下的标记，莱恩找到了之前关押左格的那座废弃工厂。

这些厂房曾经被泰克斯用来养殖捕捞上来的赫提巨海蛇，如今经过改造，那一排排的巨型水缸中放置的都是惶恐焦躁的棘海妖。

厂房外边的空地上，一对约莫十三四岁的少男少女赤着脚在雪地中徘徊。

他们脖子上佩戴着锁芯，双双面无表情地行走，眼神空洞凄然，见到两个陌生人到来也毫无反应。

“小朋友，”左格朝他俩奔过去，弯下腰试图安抚他们的情绪，“放心，我不是坏人，我们是来救你们的。现在你们没事了，别害怕。”

哪个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莱恩好笑地看着他。

“你们还有别的族人在这里吗？”左格接着问。

少男少女缓慢对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抬起手臂，指着厂房里面。

刚踏入此间莱恩就皱起了眉。

这里的精神干扰实在是过于强烈，即使是他也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

被囚禁于此的棘海妖，即便在正式登上舞台之前也是饱受折磨的。

里面布局简单，且大致都是一个水缸放置一只棘海妖，但也有不少水缸中有两只、三只甚至是四只的。

莱恩眯了眯眼，发现这些同缸的棘海妖大都骨棘残缺。

这说明或许有些棘海妖在缸中分化了伴生体，因为正常情况下棘海妖会将半数的骨棘分给伴生体，所以在分化完成之后，无论本体还是伴生体皆为残缺状态。

之后如果安然无恙，那骨棘会慢慢长全，本体也只有在完全恢复后才能进行下一次分化。

而现在，缸中有的棘海妖甚至只剩三根骨棘，显然是在残体状态下强行二次分化导致的。

至于是什么逼得它们二次分化，也许是精神干扰器昼夜不息的折磨，也许是即将被抓去表演的强烈恐惧，不论是什么，哪怕他对母族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情感，此时此刻也无法不愤恨。

泰克斯，帝国，表演。这究竟给塞因斯坦带来了什么。

一声巨响骤然传来，精神干扰在一刹那停息。

他循着声音仰起头，发现左格爬到了架高在上方的金属控制台上，精神干扰器被他干脆利落地摔到地面而损毁。

接着左格又研究起控制台来，尝试了几个按钮和控制杆后，他一键将缸身与底座分离，霎时间缸中的水和棘海妖如涌泉般流淌到地上。

它们在包裹周身的水流尽后挣动几下，纷纷恢复拟态化成人形。

左格刚沿着金属架爬下来就被这一片裸男裸女给震惊了，莱恩穿越人堆来到他跟前：“你放干水是想冻死他们吗？”

“对不起！”左格已经惊愕到不会说别的话了。

“你最好祈祷救援队能快点来。”

“对不起。他们不会有事吧？”金发青年焦灼的目光投向莱恩。

看着他眼里泛起的泪花，莱恩简直对这个后遗症毫无办法，语气放缓：“这种气候不适合棘海妖生存，这里应该有制热设备，你再去找找。”

左格闻言即刻又爬上金属控制台一番捣鼓，刚恢复拟态的棘海妖们很快便成群地缩到了厂房的最里面。

莱恩到外面去查看那对少男少女，刚踏出来，他就敏锐地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精神力在这附近。

雪地中央，少男少女一左一右地搀扶住一个裹着深蓝色斗篷的人，正朝这边走过来。

莱恩蹙眉盯着他们。

离他还有十几米距离时，那人轻轻推开两个孩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扑过来跪倒在地。

莱恩惊讶地下意识将人扶住，那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张柔美精致的脸庞，浅棕色的卷发只将她的气质衬托得更加柔和温润。

而此刻她眼中噙着绝望的泪水，死死揪住莱恩肩膀处的衣料，双唇颤抖：“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是谁……救救塞因斯坦吧！她会毁了一切的！”

莱恩听到第一句话就警觉起来，在女人恳切的目光下他问：“她是谁？”

“泽西塔，”女人斩钉截铁地念出这个名字，而后仿佛这耗尽了她所有力气一般瘫软下来，无力地摇着头：“她已经疯了，她会毁灭我们的种族的……”

两个孩子也走到莱恩身边，安静地站着，眼中流淌着无以言表的哀伤。

“莱茵海原本有两位主母，”她声音很轻，缓缓对上莱恩的目光。

这他曾略有耳闻，莱茵海的棘海妖族群是罕见的双主母族群，由两位始祖棘海妖共同领导，直到后来其中一位主母离奇失踪，这才只剩泽西塔。

“泽贝拉没有失踪，是泽西塔杀害了她，因为她们理念不同，而泽西塔容不下异端。”女人说着，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恳求地抓住莱恩的手。

“求你了，让你的妹妹回到塞因斯坦吧！她既然肯来到这里，那说明她也在乎着，她才应该是真正的领袖，她才能拯救我们的种族。泽西塔，她真的疯了——”

女人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在莱恩怀中颤抖起来，“她放弃了她的妹妹，也放弃了我。”

“你是谁？”莱恩替她拢了拢斗篷，问道。

“我，”女人颤巍巍抬起头，有气无力地回答：“我叫贝儿，我是——”

“贝儿！”

她的话被一声怒喝打断。

前方白茫茫的雪地上，一个黑色的人影凭空出现，对她投来失望的目光：“为什么要故意引开我？为什么要背叛？”

“我从来只忠于我的种族。”贝儿眼中凝聚起恨意，瞪视着男人。

接着她推了推莱恩，“你快走，他没那么好对付的，快走吧，塞因斯坦的希望在你们身上了。”

她挣扎着站起身，迈前一步直视对面的隐猎，柔和的脸庞上毫无惧意。

霍尔同样沉默地注视她，看着散落的细雪将她的身影变得模糊。

打量她身后的莱恩片刻，隐猎缓缓开口：“帮我杀了他，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曾经叛变，你还能保有现在的一切。”

“痴心妄想，霍尔。”

贝儿一字一顿地摔碎了他的挽留。

“那我只好替你动手了。”霍尔说道。

与此同时，“莱恩！我已经开了暖气——”

左格雀跃出来，在撞见三人讶然的眼神后动作瞬间僵硬了，忙不迭一把将莱恩拽到身后护住，警惕地凝视着前方的黑发男人。

他来了！泰克斯的走狗。

撒娇的男人最好命，虽然是因为后遗症，但左格从此打开新世界大门